明宫旧事(第2页)
“给我抱抱。”解丰伸手过去,解嫣却突然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抱起女儿,带着春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人不欢而散,解丰好几次想找解嫣和解,徘徊在李府的大门口,堂堂魏王,倒像个贼。
那天争吵过后的第三天酉时,解丰安排在李府附近的暗卫突然来报,说是黎阳公主被圣上召进了皇宫,为的什么事,似乎还是和魏王有关。
太子被废,还有秦王和梁王,现在正是党争最激烈的时候,此刻叫解嫣进宫,怕不是那日隔墙有耳,他二人的争吵被故意捅到了圣上耳朵里。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吓得要悬梁自尽,但解丰绸缪多年,连太子都扳倒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现在守卫皇宫的左右金吾卫和御林军中到处都是他魏王的人,只待时机一到,解丰一声令下便会举事。
事不宜迟,解丰带了两名侍从,翻身上马,走承天门直入宣武帝所在的紫宸殿。
殿内,解嫣恭谨跪着,面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一丝尊敬的意味。
“李乐陶,不是李璋玉的女儿吧。”一扇屏风立在解嫣身后,宣武帝站在后面,压抑着自己胸中的愤怒,“奸夫是谁,你自己说。”
解嫣跪着,一言不发。
宣武帝从屏风后急走出来,站在解嫣面前,是一座无法仰视的山,从小到大,压得他们母子三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这山伸出一只手,抽了解嫣一个响亮的耳光,大骂道:“我早该知道,王氏那样鄙贱之人,生出来的东西也一样不知廉耻!封了王尚不知足,还妄想名正言顺承继大统。”
解嫣被他一巴掌打的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浮出一个粉红的巴掌印来,嘴角也有鲜血流出。可比耳光更让她痛心的,是她的父亲,不顾一个王者的体面,小丑一样骂她母亲的那些话语。
于是解嫣站起来,袖子抹去了嘴角鲜血,和她因年迈而变得佝偻的父亲视线平齐。
小的时候,宫里的一切都很可怕,但最可怕的却当属这个给他们兄妹生命却又弃如敝履的父亲。她从前一直仰视这个父亲,看他像豺狼,像虎豹,像一座随便掉几块碎石下来就能把他们一家砸死的高山。可现在她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杆,发现这个曾经充满了她噩梦的男人,此刻已经成了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人,一个她可以随意平视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可这并不是因为我的母亲。”解嫣斜睨着他,浑身因为愤怒而颤抖,“而是因为你!因为你身为父亲,却坐视自己的儿子们生死相搏,只为攥紧你手中的权力,因为你身为丈夫,却宠信燕国妖妃,对我娘,对皇后,对所有你因为一己私欲关进宫里的女人始乱终弃!要说我不知廉耻,那也是和你——和你一样!”
“孽障!”又是一巴掌,他把解嫣扇倒在地,“我,我,我今天非亲手杀了你这个孽障!”气昏了头,在紫宸殿里转了几圈才找到他的佩剑,然后毫不留情地劈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解嫣。
雪亮的剑刃明晃晃的架在天灵盖上,解嫣没有丝毫惧怕,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但这把剑最终没有劈到她头上,相反,如山倾倒的,却是她的父亲,那座山本身。
解嫣睁开眼睛,看见解丰挡在她身前,攥着剑柄的右手还在不停颤抖,左手握过剑刃的地方,鲜血如注。
落下宣武帝的帷幕,明天,就是元明帝的明天了。
春娘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她哪里料的到,因为她的一次背弃旧主,后面的日子会多么波谲云诡,甚至连解丰自己都没有料到——他终究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本应和他同生共死的女孩儿,为了一个外人和他离心离德。而他拼命抢回来的女儿,那无比珍贵的馆中之陶,会在长大后,说出和解嫣如出一辙的话来。
“那个告密的人,其实就是你吧。”江涟弹完一曲《南山》,沈筠是意料之中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他只好代为发问:“登基后,他居然放过你了?”
春娘摇了摇头,“他要杀我,公主向他求情。他答应了,但他说——”
“求完春娘的情,可就不能再求李璋玉的情了。”
沈筠甚至能想象到解丰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深清的,冷血的,妒意横生。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春娘讲完这个故事,又把头深深地埋回了胸前。
沈筠本来准备了一肚子问题想要问春娘,现在脑子里被太多对城里的震惊给塞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间却转不过弯来。
鎏青火冥鹿一族崇尚纯正的血统,江氏冥府更是将这一条贯彻到底,推崇兄妹成婚共治冥府。故而江涟一点都没有被这场感天动地兄妹情给震慑住,他问:“既然他们兄妹如此情深,怎么黎阳公主后来又嫁给了盛蛟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春娘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撒谎,她说出了那个秘密,现在也没有再隐瞒什么的必要了,“我只知道公主对李驸马感情很深,可圣上却杀了他全家,可能是因为这个,两个人闹不痛快了罢。”
听了春娘这话,沈筠和江涟不由得对视一眼,若春娘所言属实,那她就对姜贵妃和黎阳公主互换身份的事情一无所知。春娘不知,那董秋棠更不会知道一点,那她被姜嵩抓紧府里,还会让圣上非灭口她们母女不可吗?
“既然圣上已经答应了公主不杀你们,那这批杀手又是怎么回事?”
“少侠,你就放过我吧,这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他从小心思就重,公主和他是我一起奶大的,公主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可他呢,一门心思要我的命。现在他和公主的感情没有从前好了,公主就护不住我了呗。”
“是啊,沈筠。”江涟也觉得春娘说得对:“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他和公主的感情终究见不得人,让春娘活在世上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人并不是总能够做出冷静的选择,更何况能当上这天下之主的人,疑心病都重。”
沈筠本来疑惑,如果现在黎阳公主以姜贵妃的身份待在宫里,那为什么他们的女儿莲城公主却在盛蛟的家。想来春娘也并不会知晓此事,于是他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画皮鬼,还有大乐神君,你听说过吗?”
春娘满脸疑惑,并没有听说过什么鬼什么神君的。
她听不懂,屋外却有人正好赶上这茬,惊慌中碰倒了倚在墙上的扫帚,被听到动静破窗而出的沈筠拿了个正着。
是严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