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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试忘记她,但是不能完全做到。”母亲的影子始终笼罩着她。大半的身体重合,而那道经久不散的黑影甚至模糊了少女已然勾勒清晰的轮廓。程璐能够如此轻易地影响程愫弋,乃至于令少女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所以,她放弃区别了。既然难以在极短的时间切割开这一部分,程愫弋甚至也没办法作出割舍一部分人生的决定——至少现在,那么她只能选择成为当时那个复杂的自己。“我想着母亲,完成了那场自由滑。”
那场自由滑出人意料的精彩,远远超过程愫弋的预期,虽然当时的她没有太多时间享受这种惊喜。唯一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她没有和江愉达成平衡。她表达,甚至漠视搭档地进行表达,再由他接受,流泻出些许痕迹。这和选曲的主题以及编舞的精髓背道而驰。好在,这种现象在世锦赛改善了很多。
“你已经做过很多种尝试了吗?”
程愫弋的坚定令骆医生隐隐产生讶然。“我试了,但是忘不掉。”她在情感上受控于他人,却又力图作出正确的选择。这种正确指向她正在进行的事业——一个绝非儿戏的事业,同时指向她建立信任关系的人群。
现在,她再度低垂下眼眸。“……我可能有点奇怪……”
程愫弋觉得自己总是不够坚定。她应该放弃与母亲产生牵连,无论是情感层面还是现实生活层面。尽管对方从来都不是单薄的恶人,她给予的温暖,母爱,教诲,梦想的幼苗,一切都无比真实。这一切足以让程愫弋忽略变化的现实,对母亲始终怀有乐观到近乎自我欺骗的依恋。
但她又清楚地认识到家庭对母亲的伤害。担当“父亲”角色的男人罪行罄竹难书,而她不能再令母亲感到背叛。因此,程愫弋默许了程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种复杂的情结曾与花滑并行不悖。自从程愫弋的脚踝受伤,她便隐隐开始因为二者的剥离焦虑。甚至于最终,母亲要褫夺她继续花滑的资格。
而程愫弋决心,她要由自己赋予自身这个资格。她要继续下去。
“为什么奇怪?一个孩子希望得到,并且巩固母亲的爱,这有什么奇怪的呢?”骆医生看着她。
少女的母亲作为成人可以轻易地收回爱,但少女没有办法做到。更何况,她并非未曾得到。爱与遗弃都是那样真心,这令一个孩子何从何去。
程愫弋没有说话。“……我觉得我食言了。”很久以后她才开口,“我不想让花滑成为只是说说的目标……但是我总想着妈妈的事情。”
少女对于花滑似乎存有几近偏执的精神洁癖。这是一个指向艺术家的特质。但是如若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她会引起绚烂的大火然后自焚。
“程愫弋,实际上我羡慕你能够排除几乎所有的外界因素,专心一小部分的能力。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骆医生的声音平稳而和煦,“很多人甚至会对一个陌生人的只言片语产生或褒或贬的情绪反馈。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因为两个人在此前完全没有交集。”
“我们需要肯定。这不是虚弱和意志不坚定的表现,而是因为我们和社会、和家庭、和周围人联系是如此紧密。我们拥有人的情感,并且希望早某种程度上实现价值。”骆医生道,“家庭更是如此。爱与怀念,这几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而且在一个家庭里,孩子和母亲的联系往往是最复杂,也是最紧的。”
眼前的少女属于一种案例类型。程愫弋先有方法,然后迟迟得不出合理的解释。后者令她痛苦,甚至令前者的意义扭曲。只是,即便二者发生,她终究会在挣扎后强迫自己作出选择。而且从程愫弋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不止一次被放入这样的境地,因此变得如此熟练,坚韧到令人汗颜。
骆医生选择暂时遮住一部分旁逸的枝叶。至于剪不剪去,她认为程愫弋需要时间确认。
“你相信自己正在走的这条路吗?”
这是一个重复的问题,而骆医生希望加深程愫弋的印象。少女应答了她。
“那么,这条道路上产生的爱与恨都是正常的。程愫弋,情绪没有正确的标准,它们就是这么产生了。”骆医生道,“你需要尝试注视当下的生活,并且不要失去产生情绪的能力。你可以质疑情绪,但快乐永远是快乐,悲伤永远是悲伤。”
“我们对情绪的抗性会慢慢提高。这并非从中汲取了能量,而是因为我们为了处理情绪付出了能量。失去能量,获得经验。”
“慢慢地,你就能看清什么该舍去,什么该牢牢攥住。。。。。。这个过程或许会比较漫长,但不能操之过急。”骆医生注视着程愫弋,“做好眼下可以协助你通往道路前方的事,和你所相信的人们一起。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少女认真地听着,认真到有些发怔。
片刻后。“我以后还可以找您咨询吗?”她开口询问道。
骆医生问了个多余的问题,程愫弋也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当然,我很乐意。”骆医生忍俊不禁。看起来,少女似乎有成为心理咨询师的潜力。她不无诙谐地想。
“今天谢谢您。”程愫弋离开椅子。
“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