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殉情(第1页)
山雨初歇,湿漉漉的雾气从墨潭升起,缠绕在悬崖边的老松枝头。林悦兮的身子仍不自觉地倚在楚逸尘怀中,像株找到支撑的藤蔓。楚逸尘忽然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惊飞了落在马鞍上的几只雨蝶。
“昨夜是谁义正词严……”他勒着缰绳让马儿放慢脚步,尾音拖得意味深长,“说主将请自重,别动不动就说谁往本将怀里钻,莫要坏了名声?”说话时,他故意俯身,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耳垂,“现在倒不怕传回京城了?”
林悦兮耳尖瞬间烧得通红,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粉色。她下意识要直起身子,却被楚逸尘单臂箍住腰肢。这个动作让她发髻上斜插的木簪蹭到他下颌,发出粗粝的碰撞声。楚逸尘眸光一暗——雨后的阳光正穿透云层,照得她侧脸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连细小的绒毛都镀着金边。
“我那是……”她刚要辩解,黑马突然踩到湿滑的苔石,前蹄猛地打滑。悬崖边的碎石簌簌滚落,许久才传来坠底的闷响。
“下面是嶙峋石壁,可不是墨潭了。”楚逸尘稳住马匹,语气竟带着几分戏谑。他故意松了松缰绳,吓得林悦兮整个人往后贴在他胸前,反手死死攥住楚逸尘的衣襟。
“抓这么紧,是想与本将同生共死?”他低笑时喉结擦过她发顶,想了一瞬,又添了两个字,“……殉情?”
“谁要殉情!”
林悦兮羞恼交加,绯红从脸颊漫到锁骨。她故意昂起下巴,雨水未干的发梢甩出几滴晶莹,“就算是……卑职日后的伴侣不在了,卑职也要像独居的老婆婆那样,养一院子山花,活得比谁都长久。”
楚逸尘挑眉。
晨光穿过她耳际透明的绒毛,为她轮廓描了层毛茸茸的光晕。她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挑的模样,像极了他在西域见过的波斯猫——明明怕得爪子都伸出来了,还要昂着头假装高傲。
“爱自己才是第一位的。”少女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马鞍上垂落的皮绳,“若连自己都不珍重,拿什么去爱这山河岁月?”话音未落,一阵山风掀起她轻柔的衣袖,露出两节莲藕似的小臂,在暗沉山色中亮得灼眼。
楚逸尘倏地收紧缰绳,马儿吃痛停步,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在湿滑山路上刨出两道深痕。
他从未闻过这样的言论——他听惯了京城贵女们总将“从一而终”奉为圭臬,挂在嘴边,仿佛那是世间女子唯一的正道;也听腻了军营里的弟兄们常笑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而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宣扬着生死与共的豪情义气,可怀中的这个小个子,竟敢理直气壮地说要为自己而活。
“这话……”他声音沙哑,指尖无意识地缠绕她一缕青丝,“倒比兵书上的诡道更惊世骇俗。”
林悦兮转头看他,雨后初阳在她瞳孔里碎成星星点点的金。
“主将难道不知?最锋利的剑往往需要剑鞘保护。若连持剑人自己都折断,谁来守护想守护之人?”她歪头,发间残留的雨珠滚落在鼻尖,“主将便是这执剑之人。”
楚逸尘堪堪怔住。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有人把他看作需要自我保护的血肉之躯,而非战无不胜的神兵利器。他凝视她睫毛上未干的雨露,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
“庄十一。”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沉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若真有那天……”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渐渐明朗的天光里。
楚逸尘突然将一块小巧的玉佩塞进她的掌心。
那是块罕见的血玉,正面雕着睚眦,背面却刻着平安结——武将们常戴的护身符,浸透了无数战场上的祈愿。
“拿好。”他语气强硬,“本将的东西,不准弄丢。”
林悦兮握紧着尚带他体温的玉佩,心中好似有什么在震荡。
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连关心人都要用命令的语气。但她分明看见,他说这话时,目光温柔得像是在看比性命更珍贵的东西。
少女微微扬起唇角,她知道,这个固执的男人不会轻易承诺什么,但此刻他环抱她的力道,比任何誓言都来得真实。
远处山岚散去,露出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空——就像她此刻澄明的心境,不再畏惧既定的命运,也不再抗拒汹涌的情潮。
黑马驮着两人转过山崖,男人双手环在林悦兮身体两侧,咸咸地握着缰绳,马蹄声轻轻踏在山林间。
落日余晖间,他们回到了村口。
马蹄声刚停,楚逸尘潇洒地翻身下马,伸手去扶林悦兮。大榕树的阴影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树梢还挂着未干的雨珠,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林悦兮正踌躇着要不要问聂三娘的事,忽然听见头顶“咔嚓”一声脆响。
“楚哥哥!”
一个灰影从三舍小屋的茅草屋顶飞蹿而下,动作快得在林悦兮眼里拉出一道残影,简直比传说中最厉害的轻功还要了得。
少年落地时连膝盖都没弯一下,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尽管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干脆利落的潇洒,手里还举着个啃了一半的桃。
“三川。”楚逸尘叹气,这声称呼里揉着三分无奈七分纵容。
林悦兮好奇地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灰缎劲装袖口用红绳扎得利落,腰间却滑稽地别着个布缝的桃形荷包。他啃桃子的样子像只护食的小猴儿,腮帮子鼓鼓的,可眉眼间那股子锐气,又活脱脱是个小号的楚逸尘。
“吃。”少年突然把啃得乱七八糟的桃子往楚逸尘嘴边怼,桃肉都快蹭到他唇边了。
楚逸尘后仰着脖子躲闪,那张惯常冷峻的脸此刻皱得像张被揉皱的军报:“说了多少次,别把你吃剩的……”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林悦兮见状,忍不住笑着问道,结果下马时踩到湿滑的苔藓,整个人往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