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林砚其人(第2页)
宣纸上的墨痕如蜿蜒的秋蛇,林砚悬腕写完最后一个字,狼毫在青瓷笔洗里搅碎一池清水。晚风穿堂而过,将竹帘吹得簌簌作响,他望着自己临摹的《寒食帖》,突然觉得每一笔都像极了此刻困在太女府的处境——看似苍劲有力,实则暗藏颓唐。
来此已五日有余,案头萧芸送来的蜀锦笺还散发着龙脑香,可那些虚与委蛇的寒暄,终究比不上初见时她眼中炽热的光。
昨夜他特意换上当年初见时穿的月白襦裙,在廊下抚琴相候,萧芸却只淡淡说了句"夜深露重"便转身离去。指尖抚过琴弦上的断纹,林砚突然想起柳望竹临走时的笑:"府里那位哲小侍,眉眼间倒有几分你当年的影子。"
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结,他望着镜中自己愈发清瘦的面容,恍惚又回到了陇西林府的春日。那时他是万千贵女求娶的对象,连太女的聘礼都敢拒之门外。为了所谓的自由情爱,他执意嫁给镇北王独女陆静,凤冠霞帔的热闹还未散尽,一场谋逆大案便让他成了罪臣之婿。若不是母亲跪求陛下恩准和离,此刻他早该与陆氏一门共赴黄泉。
窗外的竹影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印记,林砚突然将笔狠狠掷在案上。曾经与他诗酒唱和的名门贵男,如今见了他不是避如蛇蝎,便是假惺惺地施舍怜悯。柳望竹送来的帖子还压在枕下,那句"凭林兄之才,做个侧君绰绰有余"如同一根刺扎在心头。他摩挲着腰间褪色的玉佩,那是陆静留给他的最后念想,如今却成了他攀附权贵的筹码。
"柳望竹,你以为引我入府就能坐收渔利?"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林砚就算做这笼中雀,也要做最艳丽的那一只。"重新拿起狼毫,他在宣纸上重重写下"青云"二字,墨迹透纸背,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屈辱都宣泄在笔端。
竹帘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模样,将写好的字缓缓卷起——无论如何,这场博弈,他输不起。即便要折断傲骨匍匐在尘埃里,他也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府中,挣出一方立足之地。
萧芸一进来便看到这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一幕,望着案前执笔的身影,恍惚又见着三年前上元夜的惊鸿一瞥。林砚垂眸悬腕的姿态依旧如画,羊毫在宣纸上游走,最后一笔收锋时,笔尖悬在半空的弧度竟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好!"她抬手击掌,清脆声响惊得林砚猛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砚顿时眼前仿若亮起璀璨星辰,眸光瞬间变得熠熠生辉。他连忙莲步轻移,身姿优雅地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婉转,如同春日微风拂过耳畔:“殿下。”那语气中,满含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与恰到好处的娇柔。
萧芸踏入翠竹轩的那一刻,心中的确涌起几分期待。毕竟,林砚曾是她心底的白月光,是她曾经全心全意珍惜、欢喜过的男儿。她抬眸望去,只见林砚依旧如往昔般,周身散发着风光霁月的气质,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然而,细细打量之下,萧芸却总感觉他身上似乎缺失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究竟少了什么呢?萧芸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后,心中豁然开朗。对,是那股独特的野性与高傲。曾经的林砚,犹如高崖上独自绽放的雪莲,周身透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桀骜不驯,那是他骨子里的风骨。可如今站在眼前的林砚,虽依旧风姿卓然,却仿佛被命运磨平了棱角,那股傲然之气已悄然消逝。
而不知何时,那份令她着迷的野性,竟在另一个人——陈哲身上寻得了踪迹。想到陈哲,萧芸心中不禁一阵烦乱,原本对林砚的那点期待,瞬间如泡沫般消散。此刻的她,兴致全无,但出于礼貌,还是伸手轻轻将林砚扶起,而后款步走入屋内,神色略显疲惫地说道:“我过来坐坐,你且忙你的,在你这里,倒觉得心静些。”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仿佛在诉说着往昔岁月里那些难以言说的遗憾。
林砚听闻萧芸此言,心中顿时一喜,在他看来,殿下烦闷之时,竟只想来自己这儿寻一方宁静,这无疑表明殿下待他与旁人决然不同。林砚本就是个极为知情识趣之人,善于察言观色,捕捉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当下,他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轻声应道:“不若我为殿下抚琴一曲,也好为殿下舒缓舒缓心情。”说罢,他目光殷切地望向萧芸,见她轻轻点头应允,那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随即,林砚有条不紊地吩咐一旁候着的小厮:“快去将我的琴取来,再着人备上一壶上好的香茗,殿下喜欢的那种。”小厮领命后,赶忙一溜烟地跑去准备。
不多时,琴与茶皆已备好。林砚优雅地坐在琴案前,轻轻拂去琴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而后双手置于琴弦之上,紧接着,指尖轻拨,一串灵动的音符便如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
而萧芸则坐在一旁,看似在静静聆听琴音,实则心思早已飘远。想着陈哲这会出去,会不会又遇上什么麻烦,尽管如此,从外人看来,两人一个专心致志地弹琴,一个若有所思地静坐,画面倒是显得格外和谐,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相聚的闲情逸致。
另一边,主君望着杯中沉浮的茉莉,听着陈嬷嬷絮絮叨叨的汇报。窗外日光斜穿湘君竹帘,在他月白织金裙裾上投下斑驳碎影,恍惚间竟与多年前陇西林府的日光重叠。
"存菊院和翠竹轩这两头,迟早要闹出动静。"陈嬷嬷面上浮起算计的笑,"那陈哲就算再得宠,终究是个没根基的奴,那林二郎如今也不过是个鳏夫。。。。。"
话音如重锤砸在心头。主君捏紧茶盏,指节泛出青白。记忆里的林砚身着月白襕衫,站在陇西林府的紫藤花架下,手持团扇轻摇,眼底盛着整个春日的骄傲。那时他诗才名动京华,求娶的庚帖能铺满半条朱雀大街,连太女殿下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笑着对自己说"愿与君共赏四时花",声如碎玉,意气风发。
可如今呢?陈嬷嬷口中的"落魄鳏夫",在太女府里低眉顺眼,靠讨好旧人谋个容身之所。曾经高傲如孤鹤的少年,终究被命运折断了羽翼,困在这深府的樊笼里与他人争宠。
"主君,您且放心瞧着!!"陈嬷嬷见主君神色恍惚,以为主君还在介怀当年婚事的纠葛,怕林二郎再次夺去殿下的心。忙凑上前劝慰道,"他林二郎就算出身世家又如何?折了翅膀的凤凰还能飞得起来?您才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君。。。。。。"
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惊得陈嬷嬷骤然噤声。主君望着溅出的茶汤在宣纸上晕开墨痕,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与悲凉——原来再耀眼的少年,也抵不过命运翻云覆雨手。自己亲手将林砚引入府中,不过是为了制衡陈哲,何苦对着这镜花水月的旧情徒生唏嘘?这世上男子皆是如此,从来便是如此。
他理了理鬓边珍珠发簪,指尖抚过冰凉珠串,眼底重归冷硬。"去,让人盯着翠竹轩和存菊院。"起身时,茜色裙摆扫过满地碎光,"这场戏,该添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