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祝之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鼓励的话,简成蹊魂不守舍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回到住处后他坐在床上,腿上放着那本传记,背弓得像是煮熟的虾。
他翻开了那本书,毫无目的地从后往前翻。祝之华用笔做过一些记号,简成蹊停在其中一页,他看到这样一段话被画上——
【我无不感谢那段被监禁的岁月,我一生的创作主题就是在那几年脱胎换骨出来的。是的,最开始的一年里我也觉得自己被毁了,但当我跨过肉体被禁锢的狭隘,我的内心里有从未有过的宁静。
我渐渐意识到,在被囚禁之前,我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我写下的苦痛也是那么矫揉造作和缺乏真实性,而正是监禁给了我机会,让我与真正的全人类的苦难融为一体。我死去了,我也获得了重生。
那才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的灵魂在囹圄里获得了自由。】
「那才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简成蹊摸着那行字,自己都没意识到到底念了几遍。他突然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去翻衣柜,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扒出来扔到地上。他把头都埋进去了,他看到了那几本书。
他拿出封面都要被翻烂的那本,失魂落魄地蹲下,他的手一直在抖,跟患了帕金森综合徵一样,他根本都拿不稳。
可他非常精准地翻到那一页。那本书上没有任何标记,但他指尖的肌肉有记忆,一翻就是。用于书写这本书的语言是一个使用人数逐年减少的小语种,同样也是那个作家的母语——一个人写自传,当然是要用母语。
简成蹊拿到这本书是三年前。按规定,这种未经亚合众国书报检查机关审核的读物是不能流通的,但那时候简成蹊毫无求生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再这样下去,不可能活着出监狱。一个遭受苦难和折磨的omega总能惹得某个大人物垂怜,那本书和字典最终还是到了简成蹊的床头。在那之前,简成蹊对这个作家和这门语言都一无所知,他于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拼凑出这个拉国作家的大半人生。他成功地自学了这门语言,并计划把这个作家的传记翻译成中文,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却思想深邃的作家丶他在狱中的精神支柱——他在监狱里没有纸笔,但那本传记和那些从源泉里涌出的创作灵感一样在脑海中萦绕,将他从肉体的困顿中拯救出来。后来他获得了减刑,他出狱时才二十四岁,那么年轻,依旧有创作的欲求和书写的渴望。
他那时候还怀着某种赤诚的希望。
他至今都记得自己是怎么翻译那一句的,不是「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而是「那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那本应该是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他念叨着,抱着那本书,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浑身都在冒冷汗,一颗心怦怦直跳,激烈得要与他单薄的身躯决裂。那瓶酒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他大口大口地灌,那些来不及入口的从他的脸颊流到脖子上,衣领里,他剧烈地咳嗽,一脱手,酒瓶落地,如希望碎了一地。
他开始呕,无助地躺倒在地,他痉挛地呕,那些没喝完的酒也淌开了,像鼻涕眼泪一样沾上他的头发和脸颊,把他弄得狼狈又泥泞。他的双手抓着地面,完全感觉不到疼,指甲盖都要被掀开了,他摸到了碎玻璃。
他突然看到一束光。
超越一切解脱的可能,他毫无犹豫又疯狂地将那尖口刺向自己脖颈上的动脉——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那块玻璃是它自己掉的,简成蹊没有松手,那个人也没有夺过。
它自己掉的。
掉到地上,像简成蹊掉到那个怀里。
他张着嘴,老半天,他发出嘶哑的叫声。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他只能一直「啊啊啊」地干涩地叫,并且本能地要挣脱开那个拥抱。他只是个omega啊,他能有什么力气呢,他挣扎着,掉不出一滴眼泪。
他在歇斯底里的绝望里。
他也在高新野的拥抱里。
第5章他以为那个孩子回来了
「嗯…就差一点。」高新野没拿手机的手揉着睛明穴,然后扶着额头,继而去抓头发。
「我还是想带他回去。」他回头,看向昏睡在床的简成蹊。他是个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人,他看着小小的简成蹊,小心翼翼得连声音都在轻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