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第1页)
?第一章半城金
今年北新市的夏天格外难熬,天气早早就热了,满树都是聒噪的知了,没日没夜地叫成一片。
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胭脂厂那一带难得太平,十二条胡同儿里静得出奇,人都睡着的时候,只有猫狗打架。远处的大街上也没什么动静,半天才有一辆洒水车开过去,还是那首放了三十年的《茉莉花》,机械的声音,听着听着就没了调。
可惜好景不长,窗外刚有点晨光的时候,肇之远就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不记得这一晚梦见什么了,把牙都咬酸了。他抬眼看见一切都没变,手机上显示的还是六月二十五日。
说来也是邪门,这大清早还没过五点,别说人了,连鸡都没起,他就被一阵花盆掉落的声音砸醒了。
肇之远勉强翻个身,只觉得头疼,这一动又带着浑身都疼。他睡的是一张大黑酸枝木的硬板床,身下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根本没什么实际厚度,人躺下去骨头就直接硌着木头,硬碰硬,半点缓和都没有……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院子里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
看门的是雷三,一直睡在前院,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冲到后边来了。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站在肇之远的窗下骂街,差点把整条胡同儿都嚷嚷起来。
四下鸡飞狗跳,彻底把肇之远那点瞌睡虫给吓跑了,他一抬手才想起自己的胳膊伤了,于是端着左臂,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户往外看。果然,东南角的那栋楼里亮起灯,有人回去了。
肇之远总算放了心,靠在窗边上打哈欠,眼瞧着二楼里的人影晃来晃去,半天过去,对方连个头也不露,最后一道细细窄窄的人影站住了,迎着雷三的骂声,直接把窗帘拉上了。
这下肇之远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只好盯着自家的窗户当镜子照。
天光暗淡,没有半点凉风,就连老槐树的叶子都纹丝不动,最终玻璃上只剩下他自己这张宿醉的脸,干巴巴地颓着一双眼。
很好,还是这个夏天,热得人心浮气躁。
平心而论,肇之远住的这座院子确实很大,规整而讲究的五进院,放眼整个北新市再也找不到第二处。搁在过去,这绝不是寻常宅子,可惜如今的时代变化太快,院子虽然好,终究上了年岁,破败到连墙都快塌了。
肇之远的卧室是后院的正房,从他后边这一处往外看,东南角落里挤着一栋小砖楼。说它是楼,其实只是个形容,那建筑盖得歪歪扭扭,十分勉强,算上顶楼的露台一共三层,左右不过两间房的宽度,统共也没多大,是座实打实的违建。老胡同儿里不拆不改,面积实在有限,住家的人口却不断增加,很多院子已经演变成了大杂院,更导致几十年前私搭乱建盛行。这栋小楼就是个中翘楚,它占的是肇家东跨院的地方,根本没用什么好材料,眼下已经几年没人住过了,窗户外边堆满了杂物。
楼里的人实在是个心大的主儿,一回来就想着开窗户通风,却连看都不看,把破砖乱瓦一股脑儿推下来,全都砸到楼下的院子里了。
这一下闹得猫都奓了毛,自然用不着等肇之远开口,外边的雷三先炸了锅:“你吃虾长大的啊?长没长眼睛?砸着人了算谁的!”
院子里都是花盆的残骸,一排东西掉下来,还捎带着他们房檐上的瓦片碎了一地,扬起几十年的土灰,借着一点可怜的天光,ròu眼可见,通通冒着烟。
天确实还没亮,老旧的院子里都是后通的电。
雷三光顾着骂,骂完才想起黑灯瞎火的时候不好打扫,于是他又瞪向窗户里的人,说一句:“您受累,给我开个灯?”
肇之远抬抬嘴角,最终连个笑也没攒出来。他这人一直不会好好穿睡衣,此刻披着一件墨蓝的真丝袍子,还带着若隐若现的金线,活活穿出一副风流样,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恶俗。
院里那些灯的开关就在门边,可他睡到一半被吵醒,懒到一步都不乐意迈出去,于是抬抬下巴说:“等会儿天就亮了,你省点电,响应一下节能号召吧。”
雷三恨不得把灯装这位爷的头上照亮,但好在他跟着肇之远这么多年了,已经训练有素,不和他废话回嘴。前后几分钟的光景,他仰脖对着楼上骂够了,很快找到一把大扫帚,又冲了回来。
肇之远最喜欢看别人干活儿,此刻颇为欣慰。
雷三回头瞥见他们家这位爷,看他算是彻底醒了,此刻正架着半边胳膊,竟然还在那儿看热闹,他一脑门子气,指着楼上,张嘴就是一句:“你说她缺不缺德?”
窗边的人拉了拉睡袍,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