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第1页)
红影一跃而起,扑向窗牖下那团圆乎乎的黑影,杯盏碰撞,叮当作响,花几上的瓷瓶哐当摔在地上。
花萼散落,枝条混着水渍碎了一地,地衣被浸得发红。
青俪打起棉帘,疾步走进来,厉声喝止:“宜福!”
这宫里的玄鸟都有定数,倘若被宜福捉了来吃,万一养鸟的粘杆处找上门来,那可如何交代?
静坐在东梢间写字的李瀛搁下紫毫,快步走来,一把扼住红狐的后颈,一手抢出那团圆滚滚的鸷鸟。
捧在手心,看清鸷鸟的模样,眉眼陡然缓和。
不是原来那只,许是雨中误打误撞飞进来的。
李瀛把这坨湿哒哒的鸷鸟擦拭了一下,随手搁在乌案上,放在琉璃灯旁,没看底下的尾羽一眼。宫女赶忙将红狐提溜进笼子。
等到雨停,宫人开了窗,将鸷鸟放了出去,那团圆溜溜软塌塌的黑汤圆踉踉跄跄地飞走了。
雨后,空中水汽氤氲,国公府内,帷幄荡开一片溟濛雾气。
狼狈的小鸟飞了回来,呼啦一声落在雕花案上,狠狠抖了抖翅膀,水珠四溅。
一只骨节明晰的手轻轻托起它,漆目冷冷地打量黑团子。
黑团子掉了几簇翎羽,摸着不仅秃,还有点湿,像在水里滚过一遭,豆豆眼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你确定,”谢雪明隔着帷幄问天青:“这是整个京畿最好看的鸷鸟?”
外间,正在打理案牍的天青抬首:“主子,这是满京里最可爱的一只,多少小娘子见了心都化了。”他着重补充道:“比太常博士那只不知好看多少。”
……是么?
那为什么,她不把这只鸟留下,甚至不曾掰开尾羽看一看?
谢雪明卸掉鱼胶,取来梳篦,将狼狈的黑团子梳理干净,随手关进了鸟笼中。
不被喜欢的东西,自然没了价值。
鸷鸟待在笼子里发出细弱的鸣叫,孤单地坐在树枝上,像一颗油光水滑的糯汤圆。
漆黑的豆豆眼倒映着书房内的景象,卷轴飘飞,案牍堆积。
“眼下,考薄一出,百官各自抱团结党,陇西李氏与韦氏,隐隐有联合之势。”武殊又道:
“沈谙之的策论呈到御前,天子廷寄上谕,各郡府都在走访编户,不出半月,便会向天子呈上户薄。”
“陛下遣了韦氏前去督监各郡守丈量田亩,这其中的水分,可就难说了。”天青一壁说,一壁给鸟笼里面的鸷鸟喂食。
谢雪明静静听着,似乎兴致缺缺。
朝廷风起云涌,现在还不到他出手干预的时机。
将公事说完,似乎也无话可说,武殊想了想,随口提起宫中事:“娘娘把兰尚官遣送回陈郡老宅了。”
谢皇后,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忽闻一阵微不可查的脚步声,暗卫提着鸟笼入内,在笼中扑腾的赫然就是太常博士那只鸷鸟。
武殊和天青相视一眼,眼中闪过了然。
得不到就抢,这才是他们主君的作风。
两只鸟笼并在一起,一瘦一圆两只鸷鸟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别过头去,谁也不看谁。
谢雪明慢条斯理地展平宣纸,这是镐京中最下等的草纸,一般是出身微寒的仕子小吏所用,与琼堆玉砌的国公府格格不入。
这种草纸,他们前不久才在那位沈博士的值房见过。
一个异常惊悚的念头浮现——主君在模仿沈博士。
这……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主君似乎有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