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1页)
「可有耕牛?」宁毓承问道。
「五户人家共养了一头。」李大柱答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补充了句:「丰年也不好。丰年朝廷要多收一成赋税,说是留着赈灾的粮食。荒年时,我们没收到这一成的灾粮。」
三亩地,水稻加上小麦,按照丰年算,共收粮食七百二十斤,交六成半的租子,馀下两百五十斤左右。李大柱一个成年劳动力,每天都吃不到一斤粮。耕种三亩地,他比耕牛都要辛苦。
宁毓承打量着李大柱,他头发胡乱挽在脑后,发丝灰黑各半,脸黑黢黢,瘦得颧骨快顶破皮,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你阿爹呢?」」
「我今年三十整,阿爹四十七整。」李大柱答道。
宁毓承心头仿佛被塞了棉絮,几乎无法呼吸。他再也问不下去,仓惶转身离开。
田间地头的农人,依旧弯腰忙碌个不停,有人走在田埂上,也佝偻着身躯,永远直不起身。
宁毓闵边走边回头望,见宁毓承没跟上来,不放心回来找。看他站在一颗香樟树下,俯身干呕,不禁担忧不已,跑上前关心问道:「小七,你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宁毓承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又堵又闷,他深深喘了口气,站起来撑着香樟树,摇摇头,道:「我没事。」
宁毓闵愣了下,道:「小七,可是你先前见到尸首受了惊吓?」
「二哥,不是。死人不可怕,也没人亲眼见到鬼害人,活人才可怕。」宁毓承淡淡道。
宁毓闵怔住,半晌后,苦涩地道:「是啊,活人才可怕。」
太阳渐渐朝西边移动,风起了,吹得人身上凉飕飕,香樟树叶哗啦啦响。
宁毓润绷着脸跑了回来,挥舞着手臂,生气地道:「贺美人不要脸,他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他当人都是傻子呢,李大柱阿爹李大,明明就是背到山上,关在洞中等死,张氏也是那样,他竟然说是意外!贺禄还说,在前朝时,朝廷就下令,废黜禁止这一习俗,不许再将生病,不能再干活的老人,背到山上老人洞丢弃。大齐以孝为先,世人讲究孝道,绝不会发生猪狗不如,弃养亲生父母之事!」
「那该怎么办?」宁毓闵问道。
宁毓润无语道:「二哥,你这是何话,当然要给父母养老送终,怎地问出怎么办的话来!」
「他们养不起,谁能帮他们养?朝廷讲究孝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朝廷可会帮他们养?」宁毓闵问道。
宁毓润被噎住,他不做声了,低头踢着地上的泥,道:「这种伤天害理,有悖人伦纲常的事,总归是不好。」
「我以前醉心医术,经常去帮人看病。给老人看的,极少极少,八成都是一家之主,馀下的便是家中的男丁,馀下几个则是妇道人家,小娘子。若病得严重些,很快他们就不再寻医问药了。以前我不了解,更没再过问,他们是已经病愈,或是已经病亡。」
宁毓闵自嘲地笑了,「如今回想起来,他们都不是,他们是在等死。」
这时,贺禄从张氏家中离开,前来找他们。见几人都不说话,神色讪讪道:「走吧,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城了。」
宁毓润道:「贺美人,我真是小瞧了你。」
贺禄听宁毓润话里有话,懊恼地道:「彼此彼此,宁三郎,你阿爹在甘州府做官,你敢说甘州府没这种事情发生?」
「你!」宁毓润被抢白,他却无法反驳。
甘州府产盐,土地贫瘠,百姓比江洲府还要穷。宁毓润绝不敢打包票,甘州府便是海晏河清。
贺禄见宁毓润吃瘪,得意地摇头晃脑,道:「我看不得人受穷,免了他们一成的租子。唉,以后我再也不来了,要是多看几桩,官田的租子都得被我送了出去,唉,我简直是败家啊!」
「五郎,你可知道,府上赁给李大柱的官田,要收几成租?」宁毓承问道。
贺禄哪知这些,平时的租子,皆是府中管事在操心,每到交租的时候,自有管事他们去忙活。
「府上赁给李大柱的官田,收六成半的租。」宁毓承道。
「我听管事说,平时他们没种子下地耕种,都是阿爹好心先借给了他们,待收成之后再还!」贺禄不服气道。
宁九先前控诉,赁地等于借印子钱,宁毓承这时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贺道年借给佃农的种子,待粮食收成之后,肯定要收取利息。印子钱的利息高,他收取的利,绝不会低。
宁毓承没再做声,话到嘴边,始终难以出口。他不清楚,宁氏的
佃农,可有借宁氏的种子,偿还高额的利。
贺道年只是江州府的过客,最多五六年就会离任。滚得再高的利,他调任后就难以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