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立身(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姜满不再言语,只默默注视她。外间幽深的香气围绕过来,像无形的夜露的城,又有一支大军横亘她们之间。

有如此提神的冷香伴侧,沈问怕是也小憩不得。

姜满只是等着,直到足尖发麻。

“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你笃信颇深。”沈问只托住额头,一双明眸仿佛隐居于山林,“我就考你最后一题,‘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这是什么道理?”

此言出自《大学》,沈问终于还是发问了。

姜满已略窥得她的想法,她心中很清楚,若要请沈问就此打住、莫再为难,这一问,分明就不该答。

但她时时记着自己的本分。

此刻作祟的究竟是何物呢?是她为人差遣的本分,还是一颗格物致知的玲珑心?

幽香阵阵,姜满分辨不清。

“为人君子,厌恶恶臭、喜爱美好颜色,都是人之常情,此言是奉劝君子,莫要自欺,当明真意,常探本心,从而可以辨别黑白。”姜满到底答了她,“此乃‘君子慎独’的基础。”

沈问睁开了眼:“什么叫‘美好颜色’?”

姜满微愣,道:“便是人们一见心喜的颜色。各人所好不同,无法一概而论。”

“《大学》所书,乃是‘好色’,章句所注,也是‘好色’,到了你口中,是‘好颜色’。”沈问揉了揉头,扫过来,“这‘好色’也好,‘好颜色’也好,你也学那君子一回,不要自欺,更不要欺骗他人,与我实情相告——你以为当今世人口中的‘好色’是个什么意思,当真只是偏爱的诸般颜色吗?”

姜满被她一瞥,尚未回神,已说了真话:“自不会是如此。”

话毕,姜满就咬住唇。

她原本是不愿意说的。

沈问略提起半分残余的兴致:“你以为是什么?”

祸从口出,姜满知道覆水难收,只得道:“先贤本意,妾身不知,但如今想来,这‘颜色’,指的应当是女子。”

沈问微微颔首:“是了。姜消酒,你还记不记得‘负乘致寇’的道理?”

姜满应了声:“女史点拨,不敢忘斯须。”

“负乘致寇,源自《周易》,其中还有一句道理相通的,叫‘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沈问看过来,“你可知其意?”

姜满称是:“先前在建康时,承蒙女史指点,初闻‘负乘致寇’一词,其后紧接着的便是‘慢藏诲盗’。妾身事后又托人请教了,已明其意。”

沈问道:“好。财物收拣不妥,便容易遭来盗贼,这是谁的过错?”

“妾身以为,”姜满略想了想,“双方都有不周全之处,但到底是那行不义之举的贼人过错更大一些。”

沈问复又看她,这一次,目光不曾转移:“生了一副媚相,就容易诱发淫心,这是谁的过错?”

姜满刚要答,忽地怔住。

沈问直视她:“还要各打五十大板吗?”

她又回忆起了心底里刚刚消退的那种愤怒。

穿着不雅,尚且可以遮盖严实;长相妖冶,干脆便是生来有罪吗?她家境富足,自是得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许多农家女都是要日夜耕种纺织的,哪里又有这份余裕?

“姜消酒。”沈问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我问你最后一次。”

她该躲开的,她该避讳的。

她知道的。

生而为人,她最不缺的就是记事以来便灌入脑中的这些伦理道德。

然而姜满最终也只是一动不动:这时,沈问已近到眼前。

雪仿佛有了颜色。

“你想做的是那好色,是那冶容,是卖给金人抵债的亡国之女,”沈问语气极冷,“还是大盗、淫贼、君子,不分贵贱,却得以自主浮沉?”

姜满不禁回望,凝神听了她的话,又察觉话语在心上敲打,分明是冷冰冰的。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