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长老整顿文殊院鲁智深梦照风月鉴(第2页)
她恳求道:“请您想想办法吧,不要让孩子生下来就失去母亲啊!”鲁智深很想保护她和腹中孩子,可目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这双拳头再怎么神乎其神,也无法做到帮助濒死的孕妇完成分娩。他急着带人去寺里求助,却为时已晚。
孕妇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孩子的名字叫林黛玉,请你保护好她。”
显然,他没能保护好黛玉的母亲,让黛玉成为了孤女。死亡的风暴降临在这场梦中,母亲努力地护住胎里的女孩,渴望征服这场风暴,却没能如愿。
母亲的双腿孤独地在空中分开,就像此时的林黛玉正孤零零地从崎岖的生命纽带上坠落。她置身于污绿色的腐败气体中,在疯狂滋长繁殖的细菌之海里无助地漂游,还未来得及缓过神,又被腹腔内压挤出来的大片心血所淹没。她就像是被阿拉努斯·德·英苏利斯所描述的圆球所裹挟着,疼痛如球心,解脱如圆周,球心无处不在,圆周无迹可寻。
她拼上一切,终于和子宫一起脱落,然而,当她被光线所引导,迫切地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更为恐怖的东西,正如维吉尔引导但丁所游历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母亲浮肿的尸体紧挨着她,无法挪移,她发出了第一声啼哭。鲁智深一直在安慰她,她却哭得更难过了。
她没有襁褓,就这么以最脆弱的婴儿姿态在地上爬行,不断痛哭。她像一只孤单的蜉蝣生物在水藻似的月光里流浪,在肺痨病般的夜晚中浑浑噩噩地潜游,游到世界的尽头。
鲁智深想:俺答应了她的母亲,要保护好她。于是跟了上去。
他走到了一棵光秃的高大白杨树的投影下,干净的地面清楚地映出了所有枝枝桠桠的线条与形状,邻近的寺庙顶上铺满了月光。刹那间,杨树的投影,纷繁的枝桠,月光色的屋顶,都成了一个个类似的人影形状,并慢慢充实丰满起来,变为完整的人体。原来是他的好兄弟杨志。他们陷入了一个约上千个杨志组成的包围圈里。人群排列成一片连绵的黑墙。
此时此刻,黛玉也渐渐站立,从婴儿的形态迅速生长,直至与十五岁的模样重合。她从无尽的模糊与朦胧中脱颖而出,就像是波斯人表明神道时所描述的众鸟之鸟一样。
一轮美月从贝壳中冉冉升起了。
他只能用一句话来表达对这一幕的震撼:哇……
猛然间,远方传来锥心的钟声,在这片潮湿又拥挤的人墙中,无数张青黄相接的脸木讷地悬挂于空中,像一行行排列有序的没有生命力的面具。紧接着,面具们发出咔哧卡哧的声响,一齐朝下方的少女扑去。少女哭泣着逃跑,那些没能咬住她的人脸便软在地上,五官瞬间摔扁,逐渐变成一颗崎岖的疙瘩黏在地面。无数颗疙瘩仿佛夜蛾子一般,密密麻麻地依附在粗糙树皮上。
人脸扑咬的速度愈来愈快,很快她的肩膀被咬住,紧接着就是手臂,后背,大腿,小腿,还有的人脸在黏上腰肢后一路迤逦游行,像一颗积极的蝌蚪,攀上了她的乳房。几十张杨志的面孔埋在她的身体上,探寻着曼妙的幽香和柔软如鹅绒的肌肤。接着,人脸们不满足于简单的攀附,纷纷伸出了舌头,开始叽咕叽咕地舔舐,啃咬,吸吮。少女那两只抖颤颤的奶子很快又胀大了一圈,显得更加皮薄肉丰了。
还有叁张脸在她的双腿间游动,挤得不分你我,仿佛叁个连体儿一般往腿间那朵粉花处钻。很快,那处粉穴就被叁个脑袋顶开,绽放出一条粉滴滴的肉径。叁张嘴巴,六排牙齿,在这紧窄的花苞附近极尽手段。她的水真的很多,只是两条腿颤抖几番的功夫,便有许多花蜜滴落在地面上。青面们如同纠缠的常春藤一样绕着她的身体盘旋,紧紧地箍住了她,不断发出下流的吮吻声音,仿佛是吃奶的婴儿,只管撅着嘴拼命吸。
她哭泣着吟哦:“不要啊,不要……哥哥,救命……”
鲁智深刚迈出一步,几十个杨志就像蹿过来的蝙蝠一样,铛的一下围过来。他推了,骂了,踢了,还尝试打了,但都没有用。那他能怎么办呢?杀掉杨志吗?
他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几十年来,他只经历过和兄弟一起为女人打抱不平,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挺身挥拳,可有朝一日,若是打抱不平的结果是必须抹杀掉好兄弟的存在,又该怎么办?这个困境甚至是不应该说出去的,只能偷偷在心底挣扎,因为一旦被发现好汉居然在义气面前犹豫了,其严重程度甚至赛过留下案底,永远也无法翻身。
忽然,那句温柔的、孱弱的、悲戚的话语,又像苦果一般从他的记忆里掉出来:“请你保护好她。”
由于焦躁、长时间的站立和睡眠不足,以及低沉悲戚的话语和病态惨白的月光的刺激,他感到胸膛渐渐闷热起来,似乎有一群发热的火苗正在里面拥挤,互相灼烧、鼓动、搏击。一种甜蜜而痛苦的紊乱和罪恶感,信然而荒诞,悲伤而兴奋,正在胸腔里回荡着。终于,他举起了武器。
他把林黛玉救下来了,却没能及时保护好她,并且,也永远失去了一个兄弟。
地上,只剩下几张人脸,他们用尽最后的气力齐声说道:“请你保护好她。”说罢,再也无力奋起,闭上了眼睛。他们安然地睡在一起,挤作一团取暖,有两个甚至脸颊相贴,仿佛是一对流落他乡时睡在露天的互相安慰的双胞胎游子。大地尽是窟窿眼,像筛子,任凭星光钻来。
他尝试着去触摸这几张脸,可他们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那一瞬间,分明是在做梦的,情感却如此真实,那种紊乱感和罪恶感就像蛔虫一样,即便四周的环境已经安静下来,即便危险已经过去,即便体质十分健康,也会继续寄生在体内。
他希望能用做梦这个借口来缓解。还要做梦。做了好多梦。梦见了死去的兄弟和心爱的女人。可是心已经被杀戮所染红了,一直在滴血。
正在他迷茫时,黛玉轻轻抱住了他。真好,分明是俺出手犹豫了,才害得她受那些委屈,她却不责怪,鲁智深想。她微微一笑,一双含露目清凉澄澈,温柔似水,摄人心魄,令他整个人都融化了。
“下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说道。
终于,人世间从黑暗中解放了,再也没有密密麻麻的人墙围堵,视野一片敞亮。月光照得今晚如白昼。他抱着她坐到屋檐上赏景,夜色好比夜晚时开放的仙人掌花,舒展开那仿佛印度曼荼罗的五彩缤纷的花瓣了。他们很聊得来。少女的微笑,月光的流淌,山林的摇摆,仿佛一阵轻柔而美好的耳语。要告白吗?
意外的,少女比他还直性,笑说道:“哥哥,我们明晚还在这里,还会来一起看月亮。”又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月光和山林一刻也不停地摇曳着。轻柔的耳语。他看着她虚幻的侧脸,虽然没有回答,心里却想着:我也是。
从那以后,他总是带着她在五台山闲逛,有时会一直走到山下,到熟悉的铁匠铺去。打铁的师傅说:“哎唷,师父,上次是六十二斤的,这回又要打多重的呢?”
鲁智深说道:“就来看看。”又扭过头对她说:“给你打一把两百斤的九齿钉耙,葬花用的。”引得她面红耳赤地举起拳头在他手臂上乱打。
闹得累了,她静静地看店门口那铁灰色的水桶,偶尔也会向鲁智深搭话,问他哪一个兵器是以哪一种方式诞生的。散发着烧铁气味的水面上,映出天上一朵朵的乌云以及一片稀疏的星光。他只想和妹妹待在一起。直到铁匠把通红的还冒着热烟的铁猛地浸入水中,把星星吓跑,把云烫散,妹妹才说哎呀好残忍,便起身了。
无论春夏秋冬,他都经常守在她身边。冬天,下雪了,她戴着笠帽行走在路上,背影堪称楚楚动人。偶尔会扶着笠帽回眸微笑:“站在那里做什么?下来坐坐吧。”
他总会招惹人,有些时候能用道理解决的,却因为他只想着暴力,往往会闹大。有了她的帮助,生活也能少些烦恼。她怼完人后,会拉拉他的袖子,噘嘴道:“别理这几个,我们自去玩。”有人觊觎她,他会毫不犹豫地献上几拳,让这些人连偷看她的勇气都没有。有时候没了轻重,险些又闹出人命,她就像事先预知似的,在拳头落下之前呼唤他,提醒道:“至少在我面前,可不要这么粗暴喔。”然后慢慢离开。他当然会选择放下拳头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