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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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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眼看着香客又伸手向他这里来夺,接了剑握得死紧,尚未看清他的手法,手里便是一轻,常明剑竟已被他拿了起来。紫袖心里大惊,不曾料到山路上随便一个游客便有这般手段,这山上尚不知是何等卧虎藏龙之地,当即「呼」地探过手臂,就要回抢,抓倒是抓在了手里,一拉之下,却没拉动。身边老道士忽然叫道:「啊呀!谁撞我!」向前一扑,却在石头缝上磕掉了一只鞋,险些扑倒在地,一双手胡乱挥舞,刚好碰在那香客手肘之上,香客并未动弹,常明剑倒像有了生命般,豁地跳了起来,堪堪落回紫袖手中。老道士一只破了许多洞孔的布袜踩在地下,勉强站稳。

紫袖抓起剑向后退出几步,那香客却不再来夺,只向老道士怒道:「兀那牛鼻子,在你大哥面前班门弄斧。」说着「呼」地一声,五指如钩,便向老道抓去。紫袖乍一看这门手法,像是中原数州常见的「勾魂爪」,力道阴毒,正要施以援手,那老道吓得向后一跌,坐在地上道:「你欺负了小的,又欺负老的!我的鞋呢!」在那里东边一闪,西边一躲,摸起自己的鞋来。

香客爪爪如风,却没能抓到他半片衣角,抢上两步,伸手去抓他那颗白发蓬乱的头,怒道:「还在这里装疯卖傻!」老道套上鞋爬了起来便逃,口中道:「我又不认得你,为何砸我生意?岂有此!」跌跌撞撞向斜刺里奔去。那汉子急火攻心,追着他便也去了。

紫袖见那老道胡乱躲避,又恰好奏效,瞧得有趣,又心中疑惑,跟着绕了一条小路,二人都没了踪迹。他见那老道虽单薄,却跑得不慢,想是也练过气,又对道路甚熟,估摸那汉子追他不上,便不再忧心,沿着大路上山去。

大般若寺的山门巍巍矗立,紫袖整了整衣衫,才缓步走了进去。寺中青石铺地,白玉围栏,殿宇整肃,草木葳蕤。目之所及,竟比凌云阁占地广得多了。他去过的寺庙不多,无一能及得上这里气势宏阔。一时身畔僧人信众穿梭来去,檀香阵阵,木鱼声声,紫袖如闻梵音,为之深深震撼。

寺院依山而建,他拾级而上,穿过天王殿,路过碑亭塔林。留意四周,有不少像是江湖人物,却都规规矩矩。听闻大般若寺在武林中也素有威望,亲来方觉此言不虚。

他绕过巨大的香炉,走到大雄宝殿前。轻烟袅袅,殿上释迦牟尼丶药师佛丶阿弥陀佛三座丈余高金装佛像,宝相庄严,神色慈悲,默对日月,俯瞰红尘。不少人在殿前参拜,还有的五体投地,虔诚叩头。紫袖仰望佛像,只觉威压重重,不禁低头凝思。又见有人跪拜,正跪在自己身旁,他便往旁边让了让。紫袖看着旁人行礼,不知该如何拜佛,又朝左右张望,见有个老和尚立在大殿一角,正冲自己微笑,便觉脸热,朝他赧然一笑,又往后走。

殿后便有一座玲珑宝塔,供着香花鲜果,紫袖听着香客谈论,原是当初那位得道高僧的舍利塔。他上前细看,塔身一侧有一块小小金牌,镌刻着一首偈子:

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

吾师大沙门,常作如是说。

「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他盯着那些字,念了两遍,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时陷入迷乱——缘是什么?缘生缘谢,凭的什么?展画屏和自己,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

——散了,灭了,你还好吗?

凌云山上的日夜,丢失的《寄展獠书》,与习练三毒心法时的幻觉碎片搅在一处,倏忽闪现,如在对他诉说。紫袖心中千头万绪,翻起愤怒又痛苦的浪涛。他孑然一身立在天地之间,面对苍茫无边的孤单,魂魄深处发出声声嘶喊。朔风割面,寒气森然,肉身尽摧的前一刹那,阴霾中忽然飘下一片极轻的树叶,落在他的肩上,却有万钧之力,由肌肤直压进心窝。漫天的乌云散了开去,一道金光发自天际,射入他的前额。紫袖浑身一震,看向肩头,哪里有甚么树叶,肩上是一只温暖的手。

那手收了回去,紫袖转过身子,面前正是大殿里的老和尚,双手合十,脸色红润,依然笑眯眯地瞧着他。紫袖手足无措,忙也对他合掌道:「多谢大师,我方才……」

老和尚笑道:「施主方才想问如何礼佛。」

「……啊,是。」紫袖应道,「大师莫怪,旁人都虔敬有加,我却不懂如何参拜。」老和尚道:「颔首合十,都是礼佛。心中有佛,执正信正念,是大慈悲。」紫袖若有所悟,怔怔地望向大殿飞檐,晴空万里,罗汉松绿叶婆娑。

他回过头来,老和尚却已走开。紫袖又朝舍利塔深深看了一眼,朝旁处走去。越向后走,香客越少。从钟楼鼓楼再向两侧,还有偏殿。紫袖一路见到不少碑刻字画,也看不大懂,只捡着好看的多看几眼。遇见一处颇为幽静,便信步踏进,殿上供的是千手观音,两侧壁上也挂了画,有人在此礼敬。

紫袖先看左边那幅,画的是观音立像,神情极是温柔慈和;再看右侧一幅,是一个长条,分别画了些人物,只题着「十贤图」三个字,旁的一概不曾多写。

他不由细看起来,这《十贤图》笔致工细,却甚是奇怪:十个人里,像是有男有女,又看不分明;乍看跟佛菩萨像相类,却又各各不同,有的穿铠,有的布衣,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龇牙咧嘴,总归没一个慈眉善目的。他依次看过十个人像,委实逼真,与真人无异;又委实虚假,假到一看即知是造出来的——不知该说画得好,还是画得不好,只是看着便惆怅起来,忍不住长叹一声。

旁边一人便笑问:「兄台何故叹息?」

紫袖回头看时,见是一个青年文士,面如冠玉,目似晨星,温文尔雅,正含笑看他。紫袖听他言语和气,便拱拱手道:「这位大哥,我没读过甚么书,看不懂这画,倒是搅扰你了。」

那文士笑道:「兄台若不嫌弃,不妨说出来一同参详参详。」紫袖看他谦和有礼,便道:「我说了,大哥不要笑话我。我瞧这画能挂在这护国大寺当中,自当是画得不错。只不过,若说这是佛菩萨,却都凶神恶煞的;若说是妖魔鬼怪呢,又都好端端地跟菩萨待在一处。不知这《十贤图》到底贤在何处?」

这时旁边一个香客插嘴道:「小哥头回来罢?这幅画,是宫里自古供奉的十个天兵天将。广熙朝时,武皇帝为了保国泰民安,才移到寺里来,正是为了福泽民间。」紫袖见是个上香的老汉,便笑道:「多谢大叔,原来如此。」那老汉双手合十,拜过了画,又朝他一礼,便即离去。紫袖忙学着他的模样还礼,抬头见那青年文士正朝那画出神,便问他道:「天人之姿,画成这般,是广熙皇帝的偏好么?」

那文士倒并不参拜,转过脸来,温声道:「天兵天将,福泽民间,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其实是先帝夜来一梦,梦见十个天兵天将一般的人物,醒来讲给宫里左右,画师觉得有趣,便照先帝所形容,加以雕饰,将这十人画了出来。先帝见之大喜,御笔题款,便挂在了此处。」又面露自责之色道,「这十位贤者,也当是神通广大罢,若只以凡人相称,倒不恭敬了。」

紫袖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梦里的,这样多古怪都说得通了。武皇帝就是广熙皇帝罢?皇帝就是皇帝,梦见这么多人,醒来都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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