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1页)
“皇上,”符皇后澹然开口,“即便秦妃与赵帅之事纯属乌有,但她心中仍念故人,确实亲口承认无疑。陛下对此若仍要姑息纵容,后宫之乱,便祸起今宵了。”
柴荣眉心咻地一跳,他的神情像是在忍受一种极度的痛苦,沉思片刻,淡漠地说道:“秦妃言语乖张,有悖妃德。夺其二品妃位,降作宫人,罚在养德院抄经,非召不得见。霜贵人怀孕辛苦,赐住昆玉殿,待日后诞下皇子,再做封赏。“他又转向贺氏,沉吟片刻,道,”赵贺氏,深得妇德,为朝廷命妇之表率,赐封硕人,留居宫中,待赵帅凯旋之日,一并加封。“
霜贵人与贺氏双双拜倒谢恩,嫣红的灯光高悬头顶,像银瀑一般撒在二人身上,又倾泻至脚旁,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漾起一层薄薄的光。两人对比强烈的身形,在解忧心底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她明白,这一战,虽未被置于死地,但搏命换回的,也仅是片刻的喘息。柴荣的封赏,仅仅是为了稳定前方将领的军心,他深深的猜疑甚至不加掩饰地传达给了在场所有人。
他还将贺氏拘在了宫里。解忧只觉得被人掐住了咽喉,半分大气也呼喘不出。
从大殿中走出,天黑得似一块纯墨,把一勾上弦月,遮得影子都看不见。夜风吹在身上,竟凉飕飕的使人不住一颤。贺氏本就虚弱,方才耗费了心血,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如今被冷风一激,俯下身子咳喘不断。解忧望了望天边,越堆越浓的乌云将天压得极低,间杂着轰隆隆的闷雷,似乎连这皇宫中星星闪烁的灯火都要被吞噬掉一般。解忧将外袍披在贺氏身上,紧锁着眉头,道:“夫人,先回屋再做商议,待会指不定还有场大雨。”
两人逆着风,沿着厢廊急急走过,只一刻过后,背影便消失在如幽暗海洋的夜色之中。
第45章夜殇
夜色如殇,无边的浓墨夹杂着暴雨前夕的夜风,狠狠地抽打在解忧一行人的身上。她下意识地搀紧了贺氏虚弱至极的身体。从昌德殿走到庆寿宫,路途遥远。内务府没有备下她们的轿子,只得步行回去。一步一踱,像是要走一世。宫墙底下,随潮气蔓延而生的青苔又厚又滑。贺氏一步不稳,摔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剧烈的疼痛使她无法起身。
偶尔闪过天际的电光,照亮了天际。漫天乌云凝聚,预示着暴雨顷刻即临。芳儿满脸焦急,道:“还有一多半路才到庆寿宫,不如奴婢先快步回去,寻了软轿再回来接夫人与娘子。”
贺氏跌坐在地上,华贵的缂丝如意纹朝服粘上了些许泥土,关节处撞在台阶上,显然是伤到了骨头。解忧咬牙问道,“旁人皆有车轿接送,为何偏偏漏了我们?”
芳儿双眼微红,嘟着嘴抱怨不休:“内务府的黄公公,心肠最坏。他说今夜赴宴的宫眷众多,没备下那么多轿子。莫说两架了,就连娘子过来时乘坐的那架也被他调去做他用了。还说,若是夫人愿意等,尽可以在昌德殿中等待,别的车轿闲了,便来接夫人。宴席散了,昌德殿哪里还有人,他这分明便是刁难,也不顾及夫人体弱。”
解忧冷笑一声,看着越来越烈的骤风,哀声道,“正经讨要都不行,如今这个时辰,哪里轻易能寻到软轿。这地方又前后不着。若再耽搁,暴雨来临,怕是更加麻烦。”说罢,索性一咬牙,蹲下身子,将贺氏背上,对芳儿道:“你在前边打灯,我们紧走几步,夫人身子弱,万不可再淋雨受寒。”
宫中风气向来拜高踩低,柴荣方在殿上虽赐了贺氏“硕人”的封号,又同时赐住宫中。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究竟,若再有人有意刁难,随意的克扣便轻易可让她们陷入尴尬的境地。解忧突然想起秦妃曾取笑她,出入呼前唤后“颇像一位得势的大妃”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而那时,秦妃自己正是圣宠优渥的大妃。今夜今朝,竟是秦妃的楼塌了。宫中权势更迭如风水轮转,表面是圣心的喜恶,背地里却是朝堂之上角力的结果。所有被牵扯其中的人,统统落进了“身不由己”的魔咒中。
暴雨前夕的风裹在身上,像绳索一般地将解忧的呼吸一层一层勒住,几乎令她窒息。负在身后的贺氏呼吸浑浊且急促,与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一起透露着令人不安的征兆。解忧将她向上托了托,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道:“夫人,前边便是延福宫。你若是难受,我们便去郭妃那儿歇歇。”
贺氏的声音透着虚无的坚强,极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道:“不用。”
解忧还想坚持,又想到那霜贵人如今还住在延福宫,心中凄楚,便不再多言,沉默着继续赶路。
汗水濡湿了发鬓,簌簌吹来的风,让视线愈发模糊。贺氏的声音细若蚊吟,在耳边响起,“解忧,谢谢你。”
解忧没有答话,只觉得身体与神经在这风雨夜中都酸胀疼痛。转过延福宫,天边一个炸雷响起,瞬间照亮了天地,紧接着在耳旁炸响的是芳儿凄烈的尖叫:“夫人,夫人!!”
解忧心头一沉,扭头看去,贺氏紧闭着双眼,惨白的面容在闪电的强光下看不到一丝生气,嘴边鲜红的血洇成一片,连解忧肩头的衣物都沾染上了不少。解忧将贺氏放下,抖索的手指试了试鼻息,微薄得如丝如缕,仿佛在下一阵风吹来,便能断绝。她稳了稳心神,对芳儿道:“我带夫人回去,你快去找太医!若是太医不来,便去皇上那请旨!快去!快去!”
话音方落,漫天的大雨倾盆而至,几乎要三人淹覆。本盛夏时节的雨水,却无端透着蚀骨的冰冷,将解忧的心拖进了沉沉黑暗中。
回到庆寿宫时,已是半夜。当值的几个宫人手忙脚乱从解忧背上接过湿透的贺氏,替二人换过衣衫。在屋里支起了个小炭炉,咕嘟咕嘟地煎着浓浓的人参汤,药材的气味给人带来了一丝温暖与心安。解忧轻轻扶起贺氏,银勺盛着药汤,缓缓灌入嘴里,又无力地从嘴角流了出来。又命人切了参片,放在贺氏舌下。正手忙脚乱中,芳儿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
解忧急忙迎了出去,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除了漆黑的夜和猛烈的雨,并无他人,心便直堕到了谷底。
芳儿抹了抹泪,愤然到:“太医院与内务府竟是一般的没心肺。我在求了半天,他们竟一个太医也不愿派来,说是宫门落钥,太医们早便出去了,让我明日再来。我问当值留守的太医何在?他们又说当值太医只为伺候皇上与后妃,他人差遣不得。还说这正下着暴雨,宫中又有有孕的妃嫔,万一有急事,通知不及,这责任怕是几个脑袋也担不了。“芳儿显然是急怕了,又受了不少气,恨恨道,“医者父母心,平日里各个道貌岸然的,真遇上事,竟连救命的急事也能百般推诿。“
解忧急道:“那你去皇上那请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