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狂澜(第3页)
郑辛楣抬头望向铅灰天穹下庄严辉煌如旧的乾清殿——七年未回来了,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踏足与先帝和太子谈政论治的地方。
“楣公!”冯郢中一看见郑辛楣就急急下台阶去,雨淋在身上全然未觉,向前张着枯瘦的双臂,热泪从眼眶中滚落,“楣公,楣公啊!”
跟在郑辛楣另一侧的白驹连忙给冯郢中撑伞,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两位鞠躬尽瘁的老人一个远流西北、一个囚于阴牢,妻离子散、身摧疾扰而不改志,像两棵枝干已空的老树,仅凭一层皲裂树皮顽强地支撑着,相隔七年,终于又相见了。
冯郢中激动地抓着郑辛楣的手,哽咽难言:“有一封先帝的遗诏,传位给小皇子的,先帝留了遗诏啊!延静派人来告诉我我都不敢信,你来看看、你看看……”
郑辛楣点着头,拍着冯郢中的手:“我知道,他来的路上都跟我说了,郢中,来,来。”
秦王这时已带着文元修迎下来,韩骥跟在秦王另一侧。
裴肃弯腰对郑辛楣道:“外公,这是秦王殿下。”
郑辛楣要拜,被秦王托着手拦下,笑道:“太傅真是折煞小王了,从前在西北没什么好先生,修身习文全靠太傅著述,该孤以先生礼敬太傅才是。”
秦王长袖善舞,刚才殿前的剑拔弩张好像全不存在似的,头回见郑辛楣也不冷场,将他请到殿中将情形说了一番,对冯郢中等人也依旧客客气气。
郑辛楣要了放大细节的晶石镜,细细查看那卷已经泛旧的遗诏。
郑辛楣每查一处,规制如何、此诏如何、有无差异都说给众人,裴肃跟在他身旁仔细记录。
查探遗诏时,韩骥看了眼殿外渐大的雨,给了白驹个眼色,白驹立马凑上来:“大帅,怎么了?”
“你回一趟大营,送他回去,雨大了。”
“送他回去?”白驹茫然地看着他,“咱们的人都出来了,送谁回哪?”
韩骥差点没忍住揍他,想着这是乾清殿才压下火:“雷鸣云送谁走的你就送谁回去,回侯府!现在就去!”
燕西大营静悄悄的,只有雨落在幕帐和草叶上的沙沙声。
软底布鞋踩在湿泥地上的动静轻的像落下一片羽毛,顾谙睁开了眼睛。
杳娘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撑着一把竹骨伞站在顾谙面前。
杳娘其实很美,不像中原女子温雅俊俏,而是独有一种边疆女子的风情,像山间的一朵风铃花,如何娇艳也掩不住骨子里的一点野性。
顾谙牵了牵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的笑容,靠着韩骥锁他的木桩坐直了身子。
“你看见我,好像不惊讶?”杳娘温温柔柔地问。
“姑娘看见我活着,好像也不惊讶。”顾谙看着她,“我反复回想,从前不曾去过北边,也不曾做屠杀生灵之事,不知何处得罪静驯人?”
杳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敏锐,两条小东西就让你发现了。”
顾谙也微笑着:“可不是‘小东西’,二月二雀朝龙、景山塌出国鼎,前辈好大的阵仗。”
从神农祭典韩骥查不出任何痕迹开始,顾谙就怀疑有静驯人参与其中,后来景山塌出定安鼎,裴肃查探时听一个老乡无意中提到曾在附近见过穿山甲,顾谙就笃定这几件事背后一定有静驯人的力量。
“杀我的理由不计其数,但我不明白前辈为什么要帮秦王。”顾谙道。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不明白的事也多,谁能来告诉我呢?”杳娘弯腰挑起顾谙的下巴,“比如你,夜香藤气味沾身百日不散,最吸引银环蛇,你是怎么逃掉的呢?”
顾谙笑而不答。
“我猜猜。那两条蠢虫虽然不中用,但也见过百十人的血,遇着你倒像是逃回来的,你身上能有什么把它们吓成这样?”杳娘的手指顺着顾谙脖颈下滑到胸口、腹部,轻如柳叶拂风,“该不会,你也在身上养毒虫吧?”
“是啊,我……”
顾谙抓着杳娘的手腕挪开,被她迅雷之速反手扣住脉门。
“哈,果然。”杳娘露出一个在侯府从未出现过的诡秘笑容,“你身上有蛊。”
顾谙脸色一变,要抽回手却如同被钢锁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