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州爷爷(第1页)
“哦?药师想起何事,但说无妨。”
杨药师那双小桂圆镶嵌小绿豆的两眼,微放精光,定睛瞄着季临渊,却是在转头吩咐辛夷。
“小夷子,我方才忘了,你还要多添件麻烦事。今晚之前,要找人先去郡中通报医工,尽快上告鹤州的太医令使,抄报知州。咱这国土山河万里,物华天宝,些许疫病,自是能凭自身之力应对。这晋朝境内的疫病呀,莫要牵连那邺城了,总归是能料理妥当的。”
杨药师向来对药王谷中新一代的弟子们都是和颜悦色,只多得是闲话,少有阴阳怪气的时候。
辛夷只见过他对两种人有如此态度,一是医闹患者;二就是在江湖上造谣给老药王的同行。
他这番话最后一字刚落地,辛夷便闻出些硝烟发芽的味道。心下觉不妥,当即轻移步子,挡在季长公子面前,换了个能让杨药师看懂的表情相劝。
“师叔,方才人多,我未好细说。此次药王谷义诊购置宅地、药材,需要付讫的医工诊金,各类金银开销,有四成都是邺城所出。出谷之前,师父说了,义诊是齐民的大好事,不拘门派、国别。以邺城与晋宫为首,都对咱们多有照拂。”
最后一句话,辛夷咬字轻极了,只希望听到的人越少越好,“师父叮嘱我,不能失了礼数。”
现场的空气有些凝滞,杨药师微愣片刻,倒也不害臊,顶着头皮凑去辛夷耳边细问,“宫里给了多少?”
辛夷背对着季临渊,羞愧皱眉,将右手悄悄露出袖口,对师叔捏了个三字。
杨药师忙向长乐投去征询的目光,长乐点头回应。
……
杨药师端得是能屈能伸,刮目三下,等他再度打量这位季长公子的时候,重新将他加入了“真是个极好的孩子”行列。
除了夸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器宇轩昂,举手投足尽显不凡气度”以外,还试图伸手去拍季临渊的肩膀。
可惜杨药师身材短小滚圆,站在身姿挺拔的季临渊身旁,本就矮了一大头,他想要伸出手去,却瞧着像是老顽童摘果子,自己都觉着好笑,将伸到一半的手又收回来,场面颇为滑稽。
季临渊还需要低头垂眸,才能正视眼前这位杨药师,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冷嘲,暗自腹诽道:“活脱脱就像圆萝卜成精了一般,甚是可笑。”
他到底是有涵养之人,脸上丝毫未曾表露半分这般心思,反而神色和煦,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之态,将杨药师的尴尬托住了。
旋即,爽朗一笑,大手一挥,拍着胸脯,豪迈言道:“那与诸位便是说好了,这痘疫用药一事,包在季某身上了,定不负诸位所托。”
仿佛刚才的见外从未发生过。
他又恳切地拉住辛夷,亲切不已,决然保证:“辛夷师兄这边若有什么需求,邺城能帮上忙的,绝不会有丝毫懈怠,还望莫要与我们客气才是。我看亦无需通告官府,等他们公文审批,怕要耽误事情。我邺城虽小,却向来决事神速,天下皆知,不如我即刻修书一封禀告父王,可好?”
说是问询,实则他已经谋定,准备好将辛夷接下来的推辞掐灭,定下此事。
杨药师先是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季临渊会这般热情表态,又怕这小辛夷给答应了。旋即他脸上堆起笑容,与之交锋:
“哎呀,季公子真是太为我朝百姓考虑了呀,您这份心意,着实让人感动。邺城是天赐的经贸宝地,又向来乐善好施,我早有耳闻,今日得您这话,更是知晓所言非虚了。不过,这事儿麻烦呢,公子先等上一等,我们肯定还是要先跟州官商议才行。”
那笑容里,隐隐透着几分勉强,眼神也飘忽不定,似是在暗自揣摩着季临渊这话里的意图。
“药师知道的,我那一母同胞的弟弟重病不治,唯有在药王谷才见起色。这是重恩,我邺城必定涌泉相报。而药王谷心系天下百姓,义诊之举,救的是海内外贫富众生,我邺城民众更是钦佩,此番季某所动,若被我城中百姓得知,必然交口称赞。今番让季某得知痘疫之事,似是苍天怜惜众生,还请诸位,勿要再作推辞。”
长乐与辛夷都猜得到自家师叔心里头的嘀咕:“这人说得这般好听,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不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季长公子常年领旨游说关外,论谈判夹柔,自是信手拈来;他祖上尤擅领兵交战,军中铁血早已深融他骨髓之中,论强硬气势,更如滔天烈焰。
杨药师此时略乘下风。
长乐早前本是要抬脚离去的,闻听她师叔提起这无相陵,脚步忽的顿住。
听他几人言语互搏了几个回合,眼眸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主动为杨药师解围,娇声问道:“师叔,为何方才言说,若那无相陵还在,这药便不用愁了呀?无相陵——我好像也听师父提起过,究竟是什么来历。”
杨药师很上道,闻此问,面上浮起些许追忆之色,缓缓言道:
“小长乐有所不知呀,往昔那无相陵中,种满了奇植异草,虽说有些诡异妖冶的卖给有心之人制毒,但也都是入药的好东西!他家所出草药,多得是药王谷种不出来的,虽售价颇高,然药效绝佳,品质上乘,实乃先师——你们祖师爷的大供货主呢。”
这一番故意展望似水年华,让辛夷寻到借口脱身,他先回义诊堂主持大局了。这下局势被杨药师拉入了他最擅长的赛道,嘴上跑马疾驰,万里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