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州药师(第1页)
夜复一夜又过。
贺兰澈为她点的这成片琉璃灯,将昨夜荧荧照彻;璀璨之光漫洒,将那秽暗尽皆逐走。
她在夜半小睡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逃出那深渊。梦中之境,许是往昔愁绪凝就,又或是今朝忧思幻化成形,如鬼魅般萦绕,教她在睡梦中亦不得解脱,徒留满心哀伤,待得惊醒时分,独对那些琉璃烛火,黯然神伤。
还是一样的,梦魇。
也不能说贺兰澈的心意完全无用,至少能让她更容易在无尽的蛇虫追杀中醒来。这已经很值得感激了。
长乐认命地笑了一声,重新收整思绪。这些日她接过的病人,凡是可疑的都留心着。无论晋朝的达官显贵或是平民隐士,来了不少,能靠近于她仇家的形象的却不多。
她与师父将义诊堂设在鹤州,就是看中这州内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水域,每年冬天是无数珍稀鸟类的越冬之地。当初灭她家门的鸟人,爱鸟成痴,想必定是不止一次地踏上过鹤州这片土地。
另外,她确信,似那刀劈憨傻的大力士,总应该是要在这些行为中受重伤的;要么便是那头戴斗笠的神秘人,想来也应该残疾多年。即使曾经没有造访过药王谷,也应该要趁这义诊之时前来求医才对。
难道是还没有得知义诊的消息?也不会,就从这几日官府和民众的口风当中,药王谷义诊应该已经无人不知了。
不急。长乐安慰自己道,义诊也才开设几天,是她太过急切,现今沉下气来再多等些时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想罢,她又重燃信心,坚定地往那前堂走去。
此时晨光初照,昨夜的雨洗干净了整间院子,园内到处都燃着草药香,沾满春雨的清萃,十分好闻。
她正奇怪为什么要大片大片地烧艾叶和藿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招呼:“小长乐呀,好久不见咯!”
长乐转身,瞧见辛夷师兄身边站着一位身材矮小、脑袋圆圆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深褐色的洞萧。
长乐认得他,正是杨老师叔,现今药王的师弟。
师叔的头发快没了,只剩了两三绺稀疏的白发还在尽力挽成一小髻,像是圆萝卜成精。他那副模样,看着就透着股子诙谐劲儿,只是长乐神色依旧冷漠,只是微微点头当作回应。
他倒也不在意,凑上前,嘴里念叨着:“否否否,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话少呀,哎,忆往昔,我在药王谷第一次见你,就知道,好久没有见过你这般好的孩子了!”
杨师叔有两大口头禅,一句是说什么都爱在前面加个“否否否”,另一句就是见到十个后辈要对其中七八个说一遍“我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孩子了。”
他绿豆一般大小的眼仁带了一些慈祥的精明,上下扫视了一番长乐,又说道:“才一年?不,两年没见,漂亮的小长乐,你好像长变样了。”
这话题谁都没接,辛夷转口道:“师叔和几位同门医师是昨日晚间到的,冒雨赶路,十分辛劳。我已经将他们安顿好了,今后有师叔来帮我们坐诊,心里踏实许多。即便后续病患增多亦无需担忧,你也能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了。”
长乐这才开口:“师叔好。”
要说起这位师叔,便避不了要提起已经去世的老药王,他生前共收得六名弟子,各个皆算是天赋异禀,各有所长。
大弟子李逸尘,为人沉稳,心细如发,负责开药方,抓药配药。诸多病患的安康皆系于他笔下的一纸良方与手中配就的药剂之上。
二弟子林逸羽,一双巧手,最擅火灸、按摩,她手法精湛,揉、按、推、拿间,便能疏通经络,让患者顿感通体舒畅,病痛消减几分。
三弟子赵逸轩,眼力极佳,且悟性颇高,负责辅助诊脉看诊。一身仅凭脉象便能洞察病情一二的本领,常能为老药王提供颇为精准的参考之见。
四弟子陈逸常,一副热心肠。他专门负责药王谷的车马,不辞辛劳地奔波于四方道路,接那些求医问药的病人入谷,无论路途远近,无论风霜雨雪,只要听闻有病人需救治,他即刻驱车前往,确保病患能及时得到医治。
五弟子则是现今的药王孙逸化,果敢坚毅,施针精妙,在江湖中亦是颇有名声。面对各类疑难杂症,他总能精准地将银针刺入穴位,或施针以调和气血,或借针行手术之法,祛病除患,挽救了不少危在旦夕之人的性命。
至于那最小的六弟子,便是这位杨药师了。他本名杨逸风,自幼对那山川间的百草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常常身背药篓,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识百草、辨真伪,小小年纪就在尘世之间做个野脚游方郎中,颇有些声名。从此专心研习采集药物、炼制药丹之术。
杨药师拜入药王门下时,药王已经七十多了。因他天赋异禀,又得药王真传,医术最是高超,本应是沉稳持重之人,可他却生性洒脱不羁,行事间透着几分不着调,常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之事,不过因其心地善良,倒也没人真与他计较。
老药王是相当长寿之人,甚至熬走了自己的儿子以及大徒弟,活了一百多岁,终是驾鹤西去,留下偌大的药王谷。因为五徒弟刚好是他的亲生孙子,临终之际,药王便将这倾注了一生心血的药王谷托付给了孙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