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何在(第2页)
卫绾觉得这样的独孤羡他从未见过,一时失语不答。细想间,顿觉他这些年端着漫不经心、狠厉乖张的做派,实在辛苦。
独孤羡也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缘得见缪玄昭,她易容变幻,便如蜉蝣入海。
那食盒,便当做最后承她一个情。从此潮平两岸,他与她也只能是陌路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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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元日里,独孤朗于含章宫登临帝位,国号北霁,以边地部族强盛武力之姿,入主中原,人心皆是观望。
独孤朗虽意在一统天下,终究难济,只待来日徐徐图之。南部樾国仍国力不辍,西南虫谷幽居于一隅,因蛊术自相麇结,尚难破溃,襄城与江左亦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独孤朗安于旧土风物,不日便将漠南残余的各幕府流民自苦寒的边地徙至长安渭北,以享都城殷实。然中原为文治天下,礼仪皆有惯制,独孤氏悍然入主也难撼动根基之固,天下文英治才皆认历代世家,因此独孤朗屠尽李朝宗室,也不敢妄动各世族首领,还需仰仗这些人拔擢推举,平衡官制。向中原仪制学习,独孤朗即使做做样子,也不得不行。
缪氏缪通向来是圆滑玲珑。海岱独孤氏势不可挡,世家之间为正统之争亦有割席之举,不愿伙同外族的世族首领,如封氏、钟氏等均作千里之徙,南厝江水之滨。缪通审时度势,若在北霁,独孤氏初登大宝,推行各项制度必有重重阻滞,缪氏在其间助力,必有开国重功。来日一统,也只有如今的独孤氏在此天下之中有此魄力和实力。
缪公府因此存续钟鸣鼎食,行肱骨之力,仍是北霁文人之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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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缪公府。
“父亲?!您为何与叛党狼狈为奸?清流之风骨荡然无存!母亲因其而死,我夫君北宫稷如今尸骨未寒,皆因独孤氏此等狼子野心的蛮族而起,您如何还能沉下心与之委蛇?我真是看不懂您。”缪玄娇拍桌拂袖而起,在门客家宴上与缪通当堂对峙。
“娇儿,你如今越发无理了,尚还是些小儿脾性。天下之事,怎有黑白之执。”缪通鼻息间骤然不匀,急敛起眉头。
“我自是不懂,不懂您如何安稳做得这‘圣人君子’。起初替嫁之事,是我无心之举,牵一发而动全身,耽误了二妹妹。如今母亲殉身于国,杀死我夫君之凶手尚未洞明,可怜见我那玄昭妹妹还未享人间赏心乐事,便命丧渭北,如今连个全尸都不见,您是如何能端坐明堂而不改辞色?”
缪玄娇厌烦了此间惺惺作态,只离席往明堂西边廊庑下寻个清静。
游鱼群集,静影沉璧,缪玄娇凭栏还未见其自廊桥下游过几个来回,外间便有异动。
“圣上口谕,缪氏嫡女缪玄娇品行持重,特册为正六品司赞,掌宫闱宾客朝见,宴食导引,钦此。”
缪玄娇跪下接旨时已洞明一切。这便是帝王权术,掌掴完,为安抚人心,再给些自以为的甜头,亘古如此。
纵使平日里梗着脖颈对面而视,此时也只能顶礼受着皇权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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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宫,繁文阁。
“皇兄们可知,父皇近日极亲近缪氏,早前又封那缪氏如今的独女为司赞,真是封无可封了,几个旁系的耆老也身居要职,这究竟是我独孤氏的北霁,还是他中原文人的天下,我实是不懂。”独孤蕻尚在舞勺之年,说话做事全凭心意,没个遮拦。
皇长子独孤穰一向克己容止,一点没有养在海岱的市井之气,全然是清流君子之态,“皇弟实是僭越了,父皇之举自有他的道理,着我们每日晨时来此围读今古文,正是领悟中原仪礼之去脉来龙,以辅佐政事。若要制人,必先略其思想之精义,此乃维系上下一心之必须。”
独孤靖鞅于书案后仍是披发左衽,“大哥此言差矣,我独孤氏国祚不在什么劳什子周礼仪礼,而在宝马弯弓,震慑海外!”
话语声落,众人皆看向独孤羡,独他还未分辨。
“缪氏,很好。”独孤羡莞尔,只呷了一口案几上的汉中先毫,滋味甚中正,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