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国统区文学(第5页)
首尾一气诚然不错,可是也不能全然没有弊病。火车将停时,所有的客人和东西都要涌向车门,潘先生一家的那条蛇就有点尾大不掉了。他用黑漆皮包做前锋,胸腹部用力向前抵,居然进展到距车门只两个窗洞的地位。但是他的七岁的孩子还在距车门四个窗洞的地方,被挤在好些客人和座椅之间,一动不能动;两臂一前一后,伸得很长,前后的牵引力都很大,似乎快要把胳臂拉了去的样子。他急得直喊,"啊!我的胳臂!我的胳臂!"
一些客人听见了带哭的喊声,方才知道腰下挤着个孩子;留心—看,见他们四个人一串,手联手牵着。一个客人呵斥道,"赶快放手;要不然,把孩子拉做两半了!"
"怎么的,孩子不抱在手里!"又一个客人用鄙夷的声气自语,一方面他仍注意在攫得向前行进的机会。
"不,"潘先生心想他们的话不对,牵着自有牵着的妙用;再转一念,妙用岂是人人能够了解的,向他们辩白,也不过徒费唇舌,不如省些精神吧∶就把以下的话咽了下去。
而七岁的孩子还是"胳臂!胳臂!"喊着。潘先生前进后退都没有希望,只得自己失约,先放了手,随即惊惶地发命令道,"你们看着我!你们看着我!"
"悔什么!"潘先生一半发气,一半又觉得怜惜。"到了这里,懊悔也是没用。并目,性命到底安全了。走吧,当心脚下。"于是四个一串向人丛中蹒跚地移过去。
一阵的拥挤,潘先生象在梦里似的,出了收票处的隘口。他仿佛急流里的一滴水滴,没有回旋转侧的余地,只有顺着大家的势,脚不点地地走。一会几已经出了车立的铁栅栏,跨讨了电车轨道,来到水门的人行道上。慌忙地回转身来,只见数不清的给申火T光耀得发白的面孔,以及数不清的提箱与包裹,一齐向自己这边涌来,忽然觉得长衫后幅上的小手没有了,不知什么时候放了的;心头怅惘到不可言说,只是无意识地把身子乱转。转了几回,一丝踪影也没有。家破人亡乏感立时袭进他的心,禁不住渗出两滴眼泪来,望出夫申火T人开都有点模粒了。
幸而抱着的孩子眼光敏锐,他瞥见母亲的疏疏的额发,便认识了,举起手来指点着,"妈妈,那边。"
潘先生一喜;但是还有点不大相信,眼睛凑近孩子的衣衫擦了擦,然后望去。搜寻了一会,果然看见他的夫人呆鼠一般在人丛中瞎撞,前面护着那大的孩子,他们还没跨过电车轨道呢。他便向前迎上去,连喊"可大",把他们引到刚才立定的人行道上。干是放下手中的孩子,舒畅地吐一口气,一手抹着脸上的汗说,"现在好了!"的确好了,只要跨出那一道铁栅栏,就有人保险,什么兵火焚掠都遭逢不到;而已经散失的一妻—子,又幸运得很,一寻即着∶
岂不是四条性命,一个皮包,都从毁灭和危难之中捡了回来么?岂不是"现在好了"?
"黄包车!"潘先生很入调地喊。
徐訏《一家》
绳子没有,东边箱子不够,西边网篮缺少,佣人们一次次差出去买,东一声,西一声,叫人,问东西,嘀嘟,咒骂,世代书香的林府活像是动物园。
这样一直闹到天黑,经堂里已没有佛像,书房里已没有古玩字画,于是林太太日夜香也不焚了,林老先生心也不修了。但是中堂里还有牌,于是大家又搓了起来。
两天以后大家总算什么都理好了。至于房子与公共东西,则交给一个看房子的老佣人看管。
林先生也把近湖的那些房子押好,一共是一万六千元钱,打好了一张汇票。
行李一共三十四件,十件自己带,廿四件交给转运公司,到上海去领取。
人有十二个,五个小孩,七个大人。每个大人管一个小孩,还有两个大人管那十件行李,这样分配原是再好没有,但是各人都要管自己行李,不肯管别人小孩。一路有风有景,有成千成万难民,他们不舍得不看,好像自己是专来看人家逃难的,笑笑说说,吃吃闹闹,老咒少啼地进行着。
等到什么都理好,可以出发的时候,车子问题又发生了。行李房有二三十件行李,房间里又有十来件行李,林先生主张用老虎车,二少奶奶则主张用搬场汽车。于是大家又发挥了许多议论。二少奶奶的意思是运到那边可以有时间理,林先生则以为今天终是理不及了。老三自然附和二少奶奶的,因为他生怕叫他坐黄包车去押这些行李。林老太太没有意见,林老先生也以为还是汽车好些。
所以这个争执是二少奶奶胜利了。
林先生付好了账,雇了二辆汽车,自己带了十个人先走,叫老三点行李同搬场汽车一同走。
这样,大家就大咒小啼的进了新屋,新屋自然乱七八糟,大家于是等行李到来。
行李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卸下以后,又要吃饭,今天没法开伙,自然到外面去吃。
又是馆子问题,接着是车子问题,时间在争执中过去。吃完饭时候还早,似乎应当有点余兴了,但是老三不敢提议,老先生不想提议,二少奶奶有点累了,所以大家安安分分回家。铺床睡觉的时候,大家也已经有了呵欠。
40年代的讽刺最后是由钱钟书收束的。这种收束,无论是从讽刺主题的现代性上,或者是讽刺小说体式与世界文学当下的联结上,都是十分出色的一笔。钱钟书(1910-1998)属于这时候后期的一位学者型讽刺型小说家,“孤岛”期间来往于沪地与后方之间,沦陷后陷入上海。
《围城》……以《儒林外史》的描写气魄,揭露抗战期间中上层知识界的众生相,是钱钟书小说的主旨之一。他揭开爱情、亲情及家庭关系的内幕,来洞穿受到封建传统文明与现代西方文明夹击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病态,从而进行道德的探索和批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方鸿渐鲍小姐苏文纨唐晓芙赵辛楣
孙柔嘉顾尔谦李梅亭(三闾大学)
褚慎明:“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苏文纨:“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方鸿渐:“我还记得那一次褚慎明还是苏小姐讲的什么‘围城’。我近来对人生万事,有这个感想。譬如我当初很希望到三闾大学去,所以接了聘书,近来愈想愈乏味,这时候自恨没有勇气原船退回上海。我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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