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馆内初相逢裴家璞玉见麒麟(第2页)
一个八九岁的垂髫小童,正倚着三扇琉璃屏煮茶,刺啦声自红铜夔兽炉里发出,小童没留意,手被火舌子烧了下,缩手惊呼一声:“疼煞”!复又立时捂住嘴,转头看向屏风。熹微的晨光穿过琉璃屏,依稀可见麻帷之后,床上手谈的俩人并左右观棋者皆没受他影响,兀自对着方寸棋盘沉思。小童这才拍拍胸口,继续手里的活计。
室内拢共四人。执白子的长者,年逾不惑,束发笼冠,外罩墨色纱巾,身体枯瘦,脸青逾黑,偶或清咳,胡坐床上,有不胜之态。
拈黑子的青年郎君正值弱冠,俊容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坐卧之间有伏虎之态,施施然不失文雅之气,头戴青色莲花纶,褒衣博带,是个儒生。
另有一老一小两个观棋者,分坐于床边矮榻之上。
老者是个头戴漆纱笼冠的文士,上身对襟素色宽袖衫,下着阔腿褶裤,膝上还扎了靛带。他轻抹八字胡,眼珠一转,与对面端坐的少年郎挑眉道:“二郎,成败定否?”
对面坐着的少年郎年正舞勺,皮肤白净,身材劲瘦,目若朗月寒星,鬓若石刻刀裁,利落的胡服短靴,梳楚髽发,正襟危坐,虽稚龄,自有横阔气度。
少年看着棋盘,轻轻点头,又立时摇头。
文士故作不解:“定,又未定,二郎何意?”
少年抬眸,眼若星子,笑若清泉:“仲洽师叔,观棋不语。”
“无妨!”执白子的长者痛快地扔了手中棋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少年:“胜负已分,后生可畏,吾固不如你阿兄,只是二郎何以微颔复摇首耶?”
少年看向执黑子的兄长,见兄长也放下棋子,对他微微颔首。这才答道:“阿兄三三处有假眼,皇甫师叔提子打劫,可公活。”
“竖子!”张寔表面训斥,实则欣然。他擅弈,然而皇甫严到底是他的师叔,如今张家有求于他,那个高目,自是他有意疏忽留下的缺口,却被幼弟识破了。
“哈哈哈哈,二郎妙手!”文士抚掌,看看张茂又看看张寔,满意地道:“大郎凤雏,二郎麟子,士彦师兄好福气!”
张寔谦逊一笑:“寔鄙陋,茂轻狂,挚师叔缪赞。”
这时,守门户的小童进来朝老者禀报:“郎主,钜鹿郡公府的人到了!”
张家兄弟微不可查的心神一凛。执白的老者心疼地看了眼俩兄弟,又扫了眼略显坐卧不安的文士,叹道:“你自己不愿求人,却要我这个老汉去,害人哟。”
那文士有些羞惭地摸了摸鼻子,对张家兄弟描补道:“非师叔不帮你们,早年我确实与鲁国公有几分交情,后来却因立太子一事与他交恶颇深。若让他得知,荐你们的中人是我,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少不得为难你等。”他摇头:“得不偿失!”
张寔谦恭地道:“挚师叔这么说,我兄弟二人真不敢登门了。本就是不情之请,倒连累二位师叔为吾等受累!”
那文士心里略好过些,复又安慰他俩,神秘地道:“我晨起卜了一卦,尔等所求,必能如愿。”这话也是说给那老者听的。
老者忿忿不平地对他冷哼一声,这才起身拂衣,对张家兄弟道:“贤侄稍待。”言罢理了理衣襟,推门待客去了。
原来刚才出去的老者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皇甫严,而这位文士则是皇甫严的师弟,闻名天下的神算挚虞!至于这对兄弟,是皇甫严与挚虞的大师兄张轨的儿子,大郎名唤张寔,二郎名唤张茂。
皇甫严下楼待客。余下三人自便,挚虞作为半个主家,登床补长者位,重新布棋。
张寔知道弟弟不耐弈棋,便对张茂道:“阿茂自去,吾与挚师叔手谈一局。”
张茂点头,窗门紧闭,炭气熏人,他正觉昏沉。床上俩人落子无声。张茂不动声色地踱步到门边,拉开一点槅门,瞬时凛风拂面。楼下人声响动,想是裴家人进来了。
他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风起云涌,暗自盘算。
自入秋至今,朝中动荡,血灾不止。贾后联合汝南王、楚王,囚太后、诛三杨。次月,楚王公然矫诏弑汝南王并卫太保。上月,贾后又以楚王秘弑叔祖的罪名,灭楚王及其党羽,短短三个月,前后遭灭族伏诛者竟有千人之多,世家亦多倾覆。
如今,洛阳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他们张家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无他,阿父虽早就弃笔从戎,转入了征西军,凭军功累迁征西军司,散骑常侍,但他仕宦之初,却是受到卫将军杨珧的征召,入京授太子舍人。这样算来,阿父算是杨家的半个门生。
更要命的是,自两年前赵王接手凉州后,赵王宠臣孙秀便处处架空扶风武王司马骏的旧部。三杨之乱后,孙秀更是以阿父早年为逆贼杨珧举荐为由,将阿父闲置。可怜父亲空有一身将才,却只能被夺职闲居家中。
如今,贾后变本加厉,对三杨朋党赶尽杀绝,传闻连对她有恩的太后杨氏都被关在金墉城活活饿死!三杨死后,贾后罗织罪名,构陷忠臣,被无辜族灭者不计其数。比如父亲的好友文鸯,与杨家无甚交情,却死于东安王构陷。可怜一代骁将,未死在战场,却死在了莫须有的罪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