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相空空入梦来奈何眼耳鼻舌身(第1页)
薛五郎即薛翊,就是与裴娴订亲的那位。
汾阴薛氏武功起家,不过自前朝至今,多困于乡党,军中职衔并不高,对族中子弟荫蔽有限。
这次郝散反叛,柳氏寻思着,若五郎能跟着捞点功绩,不是两得?
柳氏一推裴卲道:“家门口的仗你都畏首畏尾?没出息!五郎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重武轻文,除了兵书,经义一向不通,比那京里来的裴憬好不了多少。难道你还指着女婿举秀才不成!再有,你没交情不会请托裴侍中?我听说此番领兵的冯翊都尉与裴侍中有师生之谊,还有那个张家小郞的阿耶,是这次平叛的副将呢!”
裴卲撵着羊角须不说话。
柳氏急了,怨道:“每次让你请托裴侍中办点事,你总是支支吾吾的。这些年咱们对他们那一房没少照拂,不然他家庶支出身,能把宅子盖在咱家旁边?我们才是嫡支大宗!”
“慎言!”裴卲头疼地捏眉心,柳氏就是这点不好,急起来说话没把门。
先钜鹿郡公裴秀是庶子出身,但架不住人家有从龙有功,且儿孙争气啊!反观自己这支,自打三年前叔父裴楷过世后,嫡支再无显宦,与如日中天的裴頠一家比,反倒落了下乘。形势比人强,从来大小宗都不是绝对的,皇位尚且可以轮转,何况区区族长?幸得裴頠不在意族里这点小权,否则人家就是把族长位子夺了去,谁敢吱声?
他想了想,到底抽出一段白娟来,提笔与裴頠写信。
他做族长这些年,与这位从弟关系尚可,提携女婿本是应有之义。他所担心的,只是这仗不好打罢了。不过柳氏说的没错,富贵险中求,宁肯女儿成亲前让薛五郎多挣点功名。
其实,他对薛翊这个女婿一直不大满意。裴卲好歹是河东裴氏的族长,他的嫡女,怎么说也该配同等的山东著姓吧!他的长女就是嫁给了范阳卢氏的郎君。
然而柳氏疼惜幺女,舍不得孩子远嫁,硬要把小女儿留在身边。这才矮子里面竖壮丁,挑了姨侄薛翊做女婿,便宜了这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
荐薛五郎入伍,也好。他看了一眼妻子,有些话,没有对老妻讲。若是这五郎命途不济,在战场上死了残了,他也好给女儿重新找人家不是?
另一厢,王导、裴憬与张茂自裴族长家出来后,踏上接应的牛车。
今晚月色本就明亮,加上车檐四角挂着的三联宫灯,照得车里很亮堂。
其时入夜仍有宵禁,只是裴家势大,牛车上的裴氏铜牌在宫灯的映照下左右晃荡,哪有卒子敢上前查问。何况裴氏族长家与钜鹿郡公府祖宅在一条街上,出了门左拐几里就到了。
钜鹿郡公府的祖宅不算宽敞,毕竟裴秀庶支出身,能在族里有这样一块宝地建宅已是不易。因宅子不大,三个郎君被统一安置在外厢房的一处院落里。
裴憬是主家,王导是贵客,二人的行李也多,是以分到的房间比较大。张茂的则要略小些。不过他一向轻车简行,这小小的一间厢房,被听雨收拾得很清爽。
张茂甫一进门,等候多时的听雨就给他打来了热汤。
张茂狠狠把手上脸上洗了洗,这才清醒几分。
一旁侍立的拾叔呈上一封书信道:“郎主的信。”
张茂赶紧擦干净手,打开看了。
父亲在信里简略说了些近况,道自己被冯翊郡守聘为副将,即将出兵上党,讨伐酋首。又道京里著作郎陈寿正勾陈三国史料,急缺人手,裴侍中有意举荐张茂,“吾儿不日便可郎官起家。”又提到张茂的婚事,问儿子欲“聘凉州豪强”还是“京都著姓疏族”?
张茂扔了绢信,一头倒在榻上,捏着眉心,难得心烦气躁:“竟无一顺心!”
他阿父这些年东奔西走,虽有裴侍中与张司空相助,但二人都是文官,不掌军权,文武殊途,能帮到的地方有限。如今后党与东宫势成水火,他阿兄这些年被阿父勒令明哲保身,仕途三年仍无建树。而他自己呢?快到弱冠之年,仍只是裴府一介清客,即便日后被辟为郎官,助陈寿编史,他张开自己满是茧子的手,这些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难道就是为了做一刀笔小吏?
他很想告诉父亲,他不想当什么郎官,他想随父亲讨伐郝散,驰骋疆场,十五为裨校,二十封郎将,三十卫将军,四十觅封侯!他还想告诉父亲,他既不想娶凉州豪强,也不想找著姓疏族,他想……他想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他的眼前划过白日里那张撩帘娇笑的俏脸,心跳没来由地一顿。
他赶紧把那丫头从脑壳里赶走,似乎连想她都是罪过,然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捂了捂胸口,头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痛。
我有鸿鹄志,何日上青云?
张茂自嘲,这些年,那冲天的高志犹如被裹在看不见的索网里,时常将他缠得透不过气。他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毕竟裴家人对他不可谓不照拂,只是时事混杂,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谁能真的扬眉吐气?即便高位如张司空,尚且要周旋于贾后、东宫与各大世家之中,何况他呢?
一阵不堪的男女混叫自隔壁王导的房里传来。王导从来不会在女色上亏待自己,往日张茂听到了,念两遍《清心咒》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听来,却不胜其扰。
许是酒劲上涌,他不可自抑地又想起了裴妍,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似乎就在眼前。
眼前?他睁开眼,赫然看到裴妍正笑盈盈地跪坐榻边,螓首微仰,似娇似嗔地看着他。
张茂难得惊慌失措,竟跌坐席上,既震惊又疑惑。
隔壁正行到紧要处,撞击声一浪高过一浪,其间还有女子似哀似喜的混叫,张茂大骇,外室无人,他又不敢惊动别人,只好用双手捂住裴妍的耳朵,急道:“你怎么来了?”
“你想我,我便来了!”裴妍掩口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