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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太平年(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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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茶摊上,客商没有同书生辩驳,书生也没有乘胜追击,不过沉默了刹那,就有旁人另提起别的话头来:“什么大道理咱们不懂,却也知道咱们真是好运气,遇上当今这样圣明的天子!往前数个二十年,远了不说,就说陛下刚刚登基那二年,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不知道有多怕春汛夏涝,雨水不间断下上两天,‘哗啦’——”

他做了个手势,长叹了口气,道:“那江堤就像豆腐做的,说垮就垮啦。”

说话的这人须发斑白,显然已经有些年岁,说起二十年前的事,语气间都是说不出的感慨沧桑。

茶摊上有许多左近的农人,闻言都不由得附和起来,有个身材敦实的年轻男子道:“可不是,天赐四年修堤的那一回——那年我也就五、六岁,晚上还在发梦呢,房子说塌就塌了,要不是陛下调了京卫出城救人,我也早不知道喂了哪条河里的鱼了。”

他说着卷起裤脚来,露出一条狰狞的伤疤,从大腿延伸到脚踝上头,经过了这么些年,疤痕却仍旧没有消失,像是与肉早已长在一处了。

众人都不由得唏嘘,又有人说起天赐四年修堤的旧事来:“那时我三叔是应征的民夫,就在丙字营,先时每顿都能有两个窝头,还能有一碗带油花的汤,就是从没有过的神仙日子了,后来有一日碰见个俊得不得了的年轻人,看着他领的饭,竟问他:‘你们就吃这个?’”

“我二叔慌得不得了,以为是管事给他们开了小灶,吓得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话牵连了上峰。”

“那年轻人脸色就变了。”

“他叫我二叔带着路,把丙字营的营盘和分辖的河堤走了一圈,回来就摘了那分管狗官的项上人头。”

“我二叔才知道,朝廷修河堤,拨了流水似的银子,咱们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每个来上工的人都要吃饱……那狗官不但克扣伙食中饱私囊,还在堤沙上动手脚,不把咱们沿河老百姓当人看!”

“那些狗官,一个个的官官相护,要不是陛下不信他们的鬼话,亲自到河岸上来过问工事,这青水河堤怎么可能修得这样结实可靠!”

“是啊!这河堤从前年年修、年年垮,如今不过每年农闲时出些工修修补补,竟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决开过了。这才是圣人的大德……”

众人说道这里,一时都慷慨振声。

车厢里的女郎噙着杯口,一双眼含着笑意看定了身边的男人。

男子也听到了外面激昂的言辞,唇角微微地挑了挑,抬手抚了抚女郎的发髻。

他柔声道:“你和我一同去,先见见你哥哥,还是在这里等着?”

女郎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等着霍姐姐就好——也有些年月没有见到了。”

她说着话,手指下意识地覆上了小腹。

男人不由得侧首,在她额角珍重地吻了吻,女郎就跟着微微偏了偏头,男人将她拥在怀里,覆着她的手和她一同抚着柔软而平坦的小腹。

女郎侧头枕着他的肩,神色间微微有些倦意,下意识地蜷着手指在他掌心圈画。

男人忍不住闷声笑了笑,声音低沉地滚过胸膛,带着怀中的女郎一起微微震颤起来。

他柔声道:“你接了霍氏,就先回宫去,外头太阳晒,我怕你吃不消,又想着吃冰。”

女郎不由得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连身子也支了起来,脱离了他的怀抱。

马车外的茶摊上,车夫在沉默地坐了半晌之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高高的天空中有只金雕盘旋,宽大的羽翼乘着风,在湛蓝色的天宇下俯冲又攀升,一双羽翅也跟着做出不同的姿态。

日光游移,树冠投下的阴凉跟着偏了些许。

车夫抛下一角碎银,就站起身往马车的方向来,停在了车厢外一步的地方,沉声道:“主子,宝船马上就要入港了。”

男人“嗯”了一声,女郎就直起腰来,在他肩头袂角拂了拂,抚平了不存在的褶皱。

男人向厢壁上拎了条苍色的披风搭在肩上,一面系着颈扣,一面低下头来抵着女郎的额,温声叮嘱了几句,袍襟一撩,两条长腿跨下车来。

周围有人迅速围拢过来,一拨簇着男人大步离开,一拨将这架停驻在原地的马车密密地围住了。

河堤上站位靠前的百姓们已经发出嘈杂的轰然之声,远征出海的船队已经在旗船的带领下,从大运河的岔口驶出,缓缓靠近了码头。

甲板沿周的黑铁火炮被牵动机关,在沉闷的吱嘎声里缓缓沉落,被彻底遮挡、淹埋。木兰舟硕大如同深海巨兽的船体上,只剩下船首狰狞的撞角,用残缺的躯体彰显着这支船队经历过的战争。

身材高大而挺拔的将军身披银甲,站在甲板前端,两行将士雁翅阵列在他左右,船速在离开运河的时候已经逐渐减缓,但猎猎的风仍旧不止歇地吹过高耸的船桅,猩红的披风迎风翻涌,像一团烈日下灼灼的火焰,点燃沿堤百姓越涌越高的呼声。

渡头的禁卫军又铺了两三层,锚抛在水中,船体在微微的震动过后,军士们就有条不紊地放下了艞板。

穿着玄色衮服的君王在朝中一干重臣的拥簇之下,脚步稳健地走上了码头。

人群中爆出更加盛大的欢呼。

名将凯旋,圣天子出城相迎。

御极二十年文治武功、四海归心的君王,和奉天之命三度远征海外、武德充沛的将军,在帝都、在天下的百姓心中,都是民心之所向、众望之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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