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爹爹(第1页)
贵泽村这间平素里最不起眼的茅草房内,来自穷乡僻壤的沈筠,靠做死人生意发家的江涟,还有屡被刺杀苟且偷生的春娘,三人占据了屋内仅有的三张凳子,而身为大齐王朝正经四品官员的严楹,却被迫蹲在三人的包围圈中。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严楹护着脑袋蹲在地上,小声咕哝:“平民无故殴打大齐官员,刺字流刑。”
严楹试探地站了起来,没有遭到二人的反对,“其实这事儿吧,跟我关系不大。”他一屁股坐到屋内唯一的桌子上,把桌边的春娘吓得“啊”一声险些掉凳,然后摇头晃脑地扮起了说书先生:“始作俑者是盛蛟,盛意倾。”
盛蛟的父亲盛清,当朝宰相,在宣武年间曾做过当今圣上的老师。
解丰比盛蛟年长八岁,可以说是盛蛟成长路上亦师亦友的引路人,甚至他迎娶黎阳公主时,还亲自为他起了字,意倾二字足见解丰对他的重视与宠爱。
元明元年,解丰登基不久,就以谋反的罪名灭了李家满门,把黎阳公主和当时的宣陵郡主,今天的莲城公主接进宫中照顾。可不知是哪里走漏的消息,宫里竟然传起了圣上和黎阳长公主的流言蜚语。
得位不正的不安让年轻的帝王急于抹杀一切妨碍他名正言顺的因素,这些因素里,甚至一度包括李乐陶。在这种不安的驱使下,他急于证明自己是一位名副其实,才德兼备的帝王,这种感情趋势着他做了一段日子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也趋势他在元明二年一个平淡的黄昏,把盛蛟从太学叫到了内廷。
“圣上说要把黎阳公主嫁给我。”那时,盛蛟脸上还挂着少年人受宠若惊后独有的稚拙,如获至宝般对他的挚友严楹说:“黎阳公主!我小时候路过舒兰宫见过她,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美。”
“黎阳公主怎么了?”严楹看不惯他那副得意的样儿,半含着酸:“她就是太阳公主那也嫁过人生过孩子了,我不喜欢。”
“谁要你喜欢。”盛蛟推了严楹一把,走到窗边自己一个人美去了。他不光心里美,他还要说出来:“我喜欢,我从小就喜欢。可惜我生得太晚,赶不上,当年让她嫁给了姓李的。”
“还好苍天有眼,收了那姓李的妖精。把这兰花精魄,让我得了……”
这份充满了喜悦与忐忑的感情一直持续到了大婚的当天晚上。和黎阳公主第一次成婚时不同,这次的婚礼盛大而喜庆,除了揭开新娘盖头的盛意倾。
“娘……”
一个“子”子卡在喉咙里,盛蛟勃然色变,“你是谁?”
这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并非没有冠绝西京城的容貌,但是少了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终究不是令少年人魂牵梦萦的兰花精魄。
“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盛蛟摇头后退,一脚踹开婚房的门,“我去找圣上弄清楚……”
出了门,看见他爹站在院子里,月亮大大的,照在院子里,空落落的。
“爹!”盛蛟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娶的是黎阳公主,”他回手指着他的婚房,里面坐着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那个,那个是什么东西!”
“胡闹。”盛清轻声呵斥,敲了敲手中拐杖,“什么什么东西。她叫姜薇,你以后可以叫她苡宁,你的新婚妻子。”
“那黎阳公主……”
“她就是你的黎阳公主。”
盛蛟不解,但下一秒就想到了,今日良辰,不但黎阳公主二嫁,圣上也在今天册封了一位贵妃,就是姓姜。
他忍不住笑了,这事实在荒唐,笑完便感觉到被戏耍了的愤怒,盛蛟质疑:“这怎么行……他怎么可以……”
“他是圣上。”盛清年迈,却有金石之声:“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不甘的儿子羞恼不已,看了他一眼,撇下婚房中这个同样可怜可笑的女人,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盛清不知道,严楹却知道。
这天严楹喝了个烂醉,本已经回家睡下了,睡梦里却挤进一张酒气冲天讨人厌的脸,那张讨厌的嘴一张一合,对他说:“严楹,严可籯,我被人骗了。”说着说着,那双永远骄傲永远志得意满的眼睛破天荒涌出了眼泪,“我被人骗婚了。狗日的,嫁给我一个假公主,他把真的自己留下了,他羞辱我。”
两个酩酊大醉的人,其中一个还是成亲的大喜日子,就这么抱着胡乱睡了一个晚上。
西京城到底不大,盛蛟严楹这两个一直走得很近的人,时至今日,都摆脱不掉那晚断袖分桃的绯色传闻。
“嘶……”沈筠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感概这盛严二人实在是西京城的红人,多少年前的桃色传闻隔着崇山峻岭传到了一个名叫“卜算子”的人耳朵里,被冠以其他姓名编撰进了一本名为《西京艳史》的书中,然后被沈筠买回了忘忧谷,曾经日以继夜,逐句研读。
解丰和盛蛟,变相给对方戴了一顶相安无事的绿帽后,解丰又给盛蛟送来了一份大礼——送他当便宜老爹,不,小爹。
解丰雷霆手段,摆平了自己老子,却摆不平这小小女子。因为李璋玉的死,解陶对他怀恨在心,两年来从不开口主动和他说一句话。父女二人闹得实在太僵,解丰没办法,也有些看着解陶就难免伤心的缘故,把她送到了有名无实的黎阳公主府,盛蛟手上抚养。
黎阳公主是假,这个莲城公主倒是货真价实,只是身体不好,动辄一副要死的样子。一开始,解丰倒也常常出宫送些做父亲的关爱,但始终不得好脸儿,长此以往便来的少了。只是每年正月十八,公主生辰时,便要接莲城公主进宫一次,过段时间给再送回来。
解陶刚来公主府时,管盛蛟和严楹叫哥哥,管盛蛟他爹盛清却叫爷爷,搞得老头子哭笑不得,非揪着这小丫头让她改了。死了的李妖精把她养成了个十足的好姑娘,只是不待见解丰而已,对盛家所有人却是打心底里亲近。久而久之,盛家也真把她当作自己家的女儿来看了。
解陶来到盛家四年,被接到宫里一共六次,每次回来,身体情况都比去之前要更差,活像死了一遍。盛蛟何尝不知解陶之所以这样,就是她脖子里,她亲爹亲手给她挂的那个长命锁搞的鬼,但在皇权面前,容不得任何人不低头,这把叫人偿命的长命锁,竟然也戴到了今天。
去年正月,宫里把解陶送回来之后,盛蛟再也忍不下去,携着他的“万全之策”,逼严楹就范。
严楹姓严,五雷山掌教之一的严昭轶也姓严。严楹善于经营,就靠着这点虚无缥缈的勾连,即便严昭轶真的完全跟严家断了来往,被严楹一番故弄玄虚,上赶着巴结攀附的,还是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