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难消(第1页)
马车摇摇晃晃,走重明门往大内西南角的舒兰宫缓缓驶去。
车上,楼雪柳经过了一场死里逃生,现在还有些神思恍惚,手臂上的伤口包扎的太紧,血液都流不通畅。她和解陶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
明月楼刺杀事件的主角,解陶,此刻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盯着楼雪柳眉心那颗无端艳丽的红痣出神,思绪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回到了那个血光冲天的晚上。
母亲被皇帝舅舅叫走了,连春娘和秋棠姐姐都不在,时年四岁的她听着父亲李璋玉唱的荒腔走板的哄睡小曲儿,乐呵呵地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乐陶从睡梦中的火焰山里醒来,“娘亲,爹爹,我热……”,她揉着眼睛,感觉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吭吭唧唧的想哭。
这招百试百灵,她只要做出一个抬手抹眼泪的动作,娘亲就会赶紧蹲下来哄她,爹爹也会把她抱起来放到膝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再唱一个难听的小曲儿,讨她们娘俩笑话。
可今天跟往常一点也不一样,外面吵闹极了,有刀兵碰撞和人的惨叫声,她吭叽了半天也没人理她。李乐陶忽然就有点害怕,光着脚丫下了床,喊着爹娘往外跑。
正月里的晚上本该寒风凌冽,李乐陶把门打开却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整座公主府燃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之中闪烁着刀光剑影,那些她熟悉的,叫得出名字的人,一个个倒在刀剑之下,血汇成了河,流淌到她脚下。
“陶陶!回去!别出来!”李璋玉身上被割开了好几道口子,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看见打开房门走出来的李乐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爹爹!”看见李璋玉受伤,李乐陶顾不上心中恐惧,绕过尸体,光着脚朝李璋玉跑去。
后背一凉,紧接着就有很多热乎乎的东西洒落下来,李乐陶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跪倒在地上,看到后面是一个杀红了眼的士兵,握着一把比她人还大的砍刀,上面沾着她鲜红的血液,刀刃冲她高高扬起!
“陶陶!”李璋玉爆发出一声五脏俱碎地嚎叫,这个一辈子只拿过笔的读书人,此刻竟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被逼出了某种绝境中的狰狞。这种狰狞让很多士兵都为之战栗,下意识地后退给李璋玉让出了一条道。
跑到李乐陶身边,一刀砍去那名士兵的头颅,李璋玉把李乐陶死死抱在怀里,像一头无路的熊,绝境的虎,通红的眼睛扫视着逐渐将他父女二人包围的兵刃。
“李璋玉,李家联合废太子旧部谋反的证据确凿,你还不束手就擒!”为首的那个将军说:“与其做困兽之斗,不如早些投降,让我们把宣陵郡主送去医治,她伤的很重!”
闻言,李璋玉看了眼怀中的李乐陶,从她的背后,李璋玉摸到了一手温热的鲜血,这比他这辈子见到的任何景象都要可怕。
“爹爹,我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李乐陶伸手去擦李璋玉脸上的血迹,但她自己也是满手血污,只能越擦越脏。
李璋玉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放下了拿得很不顺手的兵器,也放开了抱着李乐陶的手。
一双有力的大手把李乐陶接了过去,远离了李璋玉的怀抱。“爹爹,爹爹!”李乐陶无助地叫着,被抱离了兵刃的包围圈,眼睁睁看着那群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把她跪在地上的父亲紧紧包围。
“风不摇,雨不掉,月儿高高静悄悄,宝儿好睡觉……”
唱完最后一句哄孩子睡觉的歌,她生命中最伟岸的这个人,在无数把尖刀落下又抬起的瞬息,像故事里末路的英雄,乌江边的西楚霸王,轰然坠地,从此就再也没有起来。
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李乐陶很快就头昏脑胀,她听见一个人和抱着她的这个人说:“圣上说了,要斩草除根!”
“什么根!她的根是黎阳公主,是圣上!你也要一起除了吗!”
后面的事,她就一无所知了。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睁开眼,李乐陶听见一个欣喜若狂的中年人的声音,大声报喜:“圣上!圣上!小公主醒了,她醒了!”
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风一样,坐到床边。他的眼底乌青一片,明显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抓着李乐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气中满是激动雀跃:“小陶,你终于醒了,你昏倒的这几天父皇和你母亲都担心坏了。”
李乐陶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而是看到了这个人身边她的母亲。解嫣看起来十分憔悴,脸色惨白,看着李乐陶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娘……”李乐陶沙哑的叫了一声,朝她的娘极力地伸手过去,解丰扶着她的背帮她坐了起来。
解嫣看着她,突然悲从中来,闭着眼把头转了过去。
看见她娘伤心,李乐陶心里也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的爹爹,她的爷爷奶奶,她在黎阳公主府所有的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而杀人凶手就坐在她眼前,抓着她的手自称一声可笑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