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2页)
咸宁叹了口气,拉着他走到亭中坐了下来。
“所谓尊者,喜怒不露于色,非不赏不罚,而必恩威并施。阿沅,你不要觉得他们只是卑贱的奴婢,只要是人,就会有心眼。”
她转头看向李沅,认真地道:“你忘了晋帝司马曜了么?”
李沅看着自己的姐姐,一言不发。
咸宁则继续道:“司马曜宠爱张贵人,张贵人因而骄纵。一日司马曜饮酒,对贵人道‘汝既年老色衰,我当废汝。’本不过是戏言,贵人却因此怨憎,竟然用锦被捂死了司马曜。”
“阿沅,”她握着弟弟的手,轻声道:“你身边的人,无论位份高低,都是不能苛待的,因为他们与你的生死相关。”
“当然,”她又笑道,“天下万民,虽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善待他们。”
李沅闷闷地道:“我只是不忿,他们怎么敢骗我,我可是天子。”
莫名的,咸宁突然想起了他们早逝的父亲。
当年父亲也是这么对母亲说的。
她轻声道:“那你便错了。人皆有私,众人会因为你是天子而畏惧你,却不会只是因为畏惧你就对你忠心耿耿。”
她忽然一笑,调皮地道:“都说擒贼先擒王,重惩为首之人,便足够了,其余的,便轻轻揭过吧。”
李沅沉默了很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咸宁拍了怕他的肩头,笑道:“好了,现在回含元殿去吧,明日又有朝议。”
李沅却不动,反而抬起头,望向姐姐,忽然道:“阿姊你说,若是有一日舅舅弑君,母亲会站在我这一边么?”
咸宁一愣,郑重道:“会。”
李沅的脸庞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得不真切:“那她为什么不能只顾着我,为什么还要考虑那么多的外人?每一次当我想要找母亲的时候,却总是找不到她——”
咸宁又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弟弟,认真地道:“阿沅,母亲确实是一位母亲,可母亲不仅是一位母亲。你不能要求她为了做你的母亲,就不去做他人的姊妹,他人的女儿,还有他人的朋友。”
甚至是他人的爱人。
她轻轻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发,安慰他:“阿沅,秦皇也是十三登位。只要你虚心纳谏,勤于政是,凡事多在自己脑中想一想,来日亦未必不能成一代明君,对么?”
李沅对着自己的亲姐姐,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软弱和彷徨:“阿姊,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些都未免太难了。书上从未告诉我,人心复杂,难以分辨,每一日大臣们都劝我要勤政爱民,可他们之中,多的是兼并田宅,逼得百姓流离失所之人。但那些百姓又都全然无辜么?我所见的,草头百姓,为锱铢之利,互相残害之事亦多矣。春日时,凉州生了涝灾,朝廷派人前去赈灾,结果官差被匪人劫杀在半道。原本都是罹灾的饥民,却也打起了占下粮食,坐地起价的心思,少不得又杀了不少人。”
咸宁笑了:“阿沅,爱民就是,知其愚而后爱之。还是那句话,人人皆有私心,百姓之中,有些人也是贪婪、自私,凶残的,而你在万民之上,并非只凭慈悲之心去治国,还要足够聪慧,知道怎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
李沅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阿姊,这些真的太难了。假如可以,我真不想做这个皇帝,像齐国公一般,只做一个富贵闲客,倒是更舒心一些。”
其实男人软弱犹豫,女儿强悍求上进,本都没有错误,错的是这个将一切都规定死了的人间。
薛婉樱五更天就已经起身,却一直等到日中才召薛临之入内觐见。
薛临之本就因为李沅在科试一事上公开与他唱反调而不爽之至,又见薛婉樱如此,不由满腹牢骚。
薛婉樱探起帘子走出来,薛临之见了,草草一拱手:“太后金安。”
“勇毅侯同安。”
李沅登位之后,照例封赏母家,薛临之也得到了勇毅候的爵位。
薛临之看着薛婉樱从容的模样,终于忍耐不住,冷着脸道:“娘娘想来是忘了自己姓的是什么了。”
薛婉樱转过身看向他:“我自然是没有忘,但阿兄似乎全然忘了,我是阿沅的母亲。”
薛临之哽住了。
薛临指的面色开始变得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