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页)
她噘了噘嘴,不哭了,专心地让人给她打扮。
新婚第三天,他们夫妇上门来。范四满面春风,看来挺得意的。问起准备他们什么时候去两地见两家家长,李淑拉拉丈夫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去杭州待产。她小猫咕噜似的提着要求,范四哪有拒绝的可能,心疼地恨不得马上送娇妻回娘家养着。
范四陪李淑回杭州要暂时离开北京,范三大发雷霆,不过范四坚持,并且答应两个月就回来。我只是想,那他一路得走快点。李淑临行前,交给我一封信,说:“要是找到李溶,把这个给他。”
十四帮忙联系上“蓝杆子”一伙,钏儿对我的请求并不热心,我在家也没太多事可做,所以三天两头摸上他们的地方喝茶。直到有一天,碰上那姑娘的父亲。“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那个中年教书先生模样的人说,“我姓杨,字季绍。夫人记得吗?”
我压着脑袋想了很久,灵光终于闪过:“噢!我知道了,那个蹲大狱的倒霉……”看着对方真诚的笑脸,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问道,“你怎么认识我?”我不记得跟曾这姓杨的碰过面。
“当年大恩,没齿难忘。夫人那时不愿受谢礼,我还是求着聂靖兄弟带我远远地叩了一个头。这么多年,一直为不能当面致谢而愧憾。”他说着抓住刚从外面进来的钏儿道,“这是我闺女,若当年没有夫人相救,这孩子就成孤女了。”
钏儿震惊地望着我,而我则诧异于杨季绍惊人的记忆力——一眼认出跟前已是九岁孩子母亲的妇人是十几年前远远瞥见过一眼的十六岁少女。我们对望着,气氛僵硬,我于是道:“这么说,你叫杨钏儿?”这名字真够……怪的。
显然钏儿姑娘也这么认为,她马上回道:“叫我杨丽程,钏儿是乳名。”
丽程好多了!我点点头。攀上关系之后的最大好处是,杨季绍押着女儿保证会尽心办我委托的事。不过钏儿姑娘也坦率地说,靠我提供的那点资料要在京城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还是表示会尽力而为。
回家路上,快进府门的时候,马车陡然停下,我抓住车篷的柱子才没栽出去。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在马匹的嘶鸣声和随从们的呼喝声中撩起车帘,半身扑到车上,气喘吁吁地道:“福晋!”
“我不认识你。”被她吓了一大跳,心想,这又是哪位?
东云伸手挡开她:“你做什么!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下去!”
随从们一边一个地将她架住,刚要拖走,就听她道:“你认得李溶吗?”
我瞬间的怔愣之后,就挥手让他们放开那少妇。带她回到我的跨院,看她那汗水淋漓蓬头乱发的狼狈模样,便道:“你先梳洗一下再说话吧。”
她欠了欠身,便自行坐到梳妆台前拢了拢头发,用东云端来的热水擦了脸和手,最后整了整衣裙,走到我跟前。刚才没注意,这女子肤色嫩白,瓜子脸剥壳鸡蛋似的光滑亮泽,不过最引人的是一双眼睛,瞳仁似乎不是纯黑,而是类似琥珀的深褐色,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漂亮得叫人喜欢!她盈盈一福,乞怜地望着我道:“福晋,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求你救他!”
“救谁?”我拽她上炕道,“坐着说。”
她激动起来抓住我的手:“福晋,我只能找你了!李溶曾说起过你是他堂姐。”
我反握住她的手问:“李溶他怎么了?”
“他前些日子去了四川,昨儿个朱先生来找他,我说了他的去向,他就脸色大变,喃喃说什么‘完了坏了’。我心下不安,追问朱先生,他却只是摇头叹气,什么也不肯说就走了。我越想越不对,一宿没睡,想去找朱先生,又不知道他住哪里,思忖来思忖去只能来找福晋!”她情绪有些慌乱,说起话来显得语无伦次。
我要搞清楚来龙去脉,打断她,问道:“朱先生是谁?李溶去四川做什么?”
她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很没条理,喝了口茶,从头讲起。原来李溶来京之后便在揆叙府上做门客,听她的说法,着实办好了几件差事,也许是性格使然,虽然揆叙欣赏他,人缘却不怎么好。这两年,揆叙提过几次想给他捐个官,却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前几个月,揆叙病重时,倒也记着李溶,知道京里的其他人未必容得下他,就将他荐给了自己的学生兼侄女婿,时任四川巡抚的年羹尧。
“他在京里这许多年,就算不想跟我这堂亲有瓜葛,也该跟爹娘和妹妹们通个气,不知道家里人多替他担心么?!”原来这么多年都在这眼皮子底下转悠,这小子真是叫人头痛!
“他每年都给家里去信报平安。”她为李溶分辩道,“揆叙大人过世之后,我也跟他说,既然如此,还不如来寻福晋。他却说,‘那有什么意思?大伯父干练勤勉,论实绩论年资论官声,得擢拔晋升都是理所应当,可你听外面议论起来,却只得一句,生得好儿女。要是这就去投靠十四爷,还不如跟你回老家开个教塾种几亩水田来得自在’……”
唉,爹有我们几个儿女,也未必是福。
她见我脸色不好,缓缓收了口。我整了整袖子道:“他就去四川找那个年羹尧了?”
“他说不能辜负了揆叙大人好意,所以决定先去成都拜见一下巡抚年大人。而且他还曾与年大人的长子年熙有交,就当拜会旧友也好。”她答。
我啜了口茶,又问:“这不是很好吗?那个‘朱先生’,他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信他说的?”
“我听钧凭……钧凭是他的化名,李溶叫他‘静斋先生’,只是偶尔来往。哦,对了,那位朱先生也曾为他主子延揽钧凭,钧凭虽然很敬重他,不过一直没答应。后来朱先生也不提了,来家里就是喝酒谈天。昨夜里朱先生来,听钧凭去了四川年大人处,脸色顿时煞白。虽然他不说,可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她说完咬着唇看我。
朱静斋朱静斋,这名字好熟……对了,就是朱从善!
“福晋,怎么了?”她大约瞧出我不对劲,疑惑地问。
我搁下茶盏,道:“没什么。李溶的事我知道了,这就差人去打听。你先回家等信,要问什么再找你。”
她先是不愿,不过很快认识到目前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得同意。她走到门口,我叫住她问:“李溶是化名叫李钧凭?”她点头。我又问,“还没问你叫什么,你是他媳妇吧?”
她脸刷地白了,咬牙道:“我们……并未拜堂。”
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佩服她的勇气,微笑道:“情分在了,成不成礼倒是次要。”
她流下泪来,福了福转身便走,跨出门槛前,回头对我道:“我叫殷岚。”
她前脚走,我就吩咐备车。这事的关节我看不透,十四是不能问的,只能找十三了。
跟十三也没法一五一十地说,于是闲聊了会,绕了半天圈子,我才问:“你知不知道现任四川巡抚?”
“年羹尧?”他疑道,“怎么问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