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伤己(第2页)
沈筠果断跟上他们,相隔大约二十步的距离,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二人最终来到了一间带院子的小茅屋前面,四下看了一眼,没察觉沈筠的跟踪,便一脚踹开形同虚设的竹门。
门被踹开的动静不小,却从茅屋内传来了一声更为巨大的尖叫。两名樵夫对视一眼,迅速卸下肩上柴堆,从里面抽出了两把砍刀来!
房门被骤然打开,躲在供桌下的女人浑身一颤,头重重地磕到了上方的桌子,浑身打着哆嗦,掩耳盗铃地希望两名杀手不要发现自己。
刀风猎猎作响,女人瑟缩的后背映着雪亮的道光,这刀光却迟迟未能落下,皮影似的照在女人的粗布褐衣上,慢慢地落幕。
沈筠本想将二人活捉,可没防备训练有素的死士还有落网后自尽的招数。等他想起来去掰他们嘴的时候,这俩人已经七窍流血,魂归地府了。
把尸体推到窗下放好,沈筠蹲在供桌前伸手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吓得她好一阵尖叫发抖。
“是秋棠的母亲吗?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沈筠不急不躁,一阵好言安抚,正当董母将要放下戒心之际,房中突然又闯进一个人来,吓得她大叫一声把身体更向里面拱去。
不耐烦地回头,沈筠要看这是哪个没长眼的这个时候闯进来,没想到却是江涟,跑得很急赶过来的样子,汗湿的长发粘在额前颈间,惊魂未定地看着房中一派乱象。
“她说要回来取东西,我的侍女不知道其中厉害,居然就把她放回来了。”江涟解释,热切地看着沈筠,“今日是我话说错了,我跟你赔罪,你想我怎么道歉都行。”
他用一种,不幸被土匪抢亲,而幸得英雄所救,下一句就是“以身相许”的眼神看着沈筠,里面好似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感激之情,跟之前冷淡的讥讽简直判若两人。
沈筠被他弄得糊涂,想来忘忧谷外的人心都似海底针,让人捉摸不透。于是退到一遍慢慢琢磨,把位置腾给了江涟,让他这个曾经的准女婿来哄他这位受惊的兔子样的丈母娘。
比起沈筠的耐性,江涟倒直接多了,快准狠地捞中了董母的胳膊,“春娘,是我,可以出来了”,然后他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哆哆嗦嗦的丈母娘从香桌底下提了出来。
沈筠看着颇为不解——对董秋棠如此情深,对她的母亲却并不体贴,更像是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相与的缘故。
搀扶弄得像挟持似的,江涟把春娘放在椅子上,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暗杀你,你还隐瞒了我多少,今日,都一一交代了罢。”
看了一眼江涟,春娘火速低下了头,把脖子缩在胸前,摇着头不肯讲话。
要是能说,她也不至于现在都不告诉江涟。想来还是因为董秋棠的缘故,这位名叫春娘的女人虽然表面唯唯诺诺,但终究自觉在江涟面前有所凭恃。
于是不待江涟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沈筠直接把两手搭在春娘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劈头盖脸地问:“你知道你女儿董秋棠已经死了吗?被画皮鬼剥了皮,血淋淋光溜溜的,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震慑春娘,沈筠故意编了这个残酷的谎话,“这样的刺杀,你遇到过几次?现在还死守着那个秘密,还有意义吗?”
“哇”的一声,春娘终于放声大哭:“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什么都不说出去,他就不会要我的命,他答应过的!”
“谁?”沈筠半蹲下来,急切地看着涕泗横流的春娘,“答应了你什么?”
手肘下方拖了一只手,是江涟要扶他起来,然后从墙上取下一把琵琶。
“恐怕说来话长,坐下慢慢听。”说着,他也抱着琵琶坐下,试了几下音,铮铮然有金石之声,“你喜欢听琵琶吗?我弹的还不错。”
沈筠不理会他不合时宜的吟风弄月,轻声催促春娘:“大娘,你快说,说了我们才能帮你想一个破局之法。”
春娘看着沈筠,又怯怯地看了江涟一眼,把头低下,嘤嘤嗡嗡地说:“说了,你们可得保护我。”
“那是自然,大娘请讲。”
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年过四十,这些年在贵泽村的日子恐怕过得十分清贫,身上处处布满了被风吹日晒的痕迹,连她的嗓子也被摧残的沧桑了。这却是一把讲故事的好嗓子,那个故事自她口中流出,伴随着江涟的琵琶曲调,活生生像动在沈筠眼前。
那还是先帝宣武年间,春娘被掖庭选派去伺候王美人的一对龙凤双生子。
在后宫诞下双生子,本该是天大的福泽,但王美人怀龙凤胎本是一夕之幸,在后宫并不得宠,哪怕生下孩子,位份也并没有得到晋升。
况且当时后宫有位尹贵妃,是宣武帝灭燕时从燕国抓回来的歌女,色艺双绝,极得盛宠。尹贵妃对诞下龙裔的王美人看不顺眼,掸灰似的找了个由头把她们母子三人迁到了偏远的舒兰宫,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虽然比不过旁人富贵安乐,但一家人能够团聚相守便总是好的。如今的圣上,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五殿下,为博先帝青眼,不仅读书刻苦,在骑射剑术上也遥遥领先于其他皇子,终于在渭川狩猎时大显身手,得到了父亲的关注,空口许诺了他一个王爵。
此事不知怎么传回了宫里,当天晚上王美人和黎阳公主就双双在舒兰宫中失足落水,当时正值寒冬,若非过路的侍从及时相救,二人恐怕早已溺毙湖中。
五殿下得到消息,虽然此时狩猎尚未结束,但他还是放弃了陪王伴驾,选择回西京城照料他病重的母亲和妹妹。
先帝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甚至夸赞五殿下仁孝可嘉,可为诸皇子之表率。可等狩猎结束了回宫,先帝私下里和尹贵妃说起时,却斥责五殿下“贱妇所出,目光鄙短,不足成大事”,封爵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这话从尹贵妃的宫中不胫而走,在大明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最低等的下人也把这母子三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后来没过多久,王美人便在自己宫中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