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第2页)
自从接了这门亲事,老侯爷便整日在自家院子里长吁短叹,扰得侯府上下人心惶惶,个个如临大敌,不得安生。
宣平侯何许人也?
布衣出身,一生戎马,战功赫赫。清水河一役大败鲜卑后更是声名显贵,官拜大司马骠骑将军,获封宣平侯。
如此人物如此地位,再与当朝王府联姻,外人看来倒是皇帝恩典,宠信有加。而自己身陷其中,却只怕权势太盛,遭人算计。
再者,他那不中用的儿子萧顺也是个祸患。
那人作为一个世家子弟,在众人的嘴里出了名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至今却连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没有,实在奇哉。
原因无他,纵然有这么一位雄武威猛的将军父亲,萧顺却是个身板脆的,五天一头痛,半月一卧床,活脱脱一个活不长的病秧子。给这人牵红线,和叫人姑娘守活寡有什么差别,总归不都是给自己积阴德么?
原先宣平侯想着,既然自己儿子实在不争气,也就算了。熬过这两年,给萧顺寻个寻常人家中的普通姑娘,简单作个仪式,成个亲冲个喜,能撑几年是几年吧。要是没了,给姑娘家的分点金银地产,让她另觅良人,也就结了。
但如今圣上指亲,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这门亲事既是与皇室结亲,又承了皇恩,就不仅要大操大办,还要办得锣鼓喧天,礼炮齐鸣,人尽皆知,要叫整个京城里的人都见证一下什么叫圣人赐福,皇恩浩荡,方才不失皇家威严。
而那些繁冗礼节没三五个时辰是断然走不完的,宣平侯他老人家只怕萧顺的身子撑不过大婚的仪典,婚上失仪,犯了大不敬。到时皇帝亲临,再要有心之人借题发挥,他宣平侯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再说那永安王的独女义宁郡主,那可是皇城里出了名的嚣张跋扈。
贴身嬷嬷刚代她接完圣旨,王府那乌泱泱跪了满院的人堪堪起身,宣旨太监还没跨出王府大门呢,小姑娘便在王府大院里闹起来了。
一边嘴上嚷着:“要让我嫁与那小病秧子臭书生,还不如叫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树上!”
一边搅乱头发,捶胸顿足,女气冲天,像头刚出生的小牛犊似的,直直地便朝院里那颗下头盘虬卧龙上边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上撞,一副宁愿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屈服的忠贞烈女样。
霎时间,整座院里的人都急了眼了。一个金尊玉贵的王府千金大小姐,要真寻死了,最后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粗使下人们呀。于是都纷纷动作起来,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哀声规劝的规劝,慌慌张张地乱作一团。
还是李时允及时回府,才彻头彻尾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今年已年过四十,却因常年习武,身姿仍如二三十岁的青年人般挺拔劲瘦。现下匆忙回府,还未来得及褪下身上的繁复朝服,眼下满是乌青,看上去很是疲惫。
李时允近几个月一直在筹谋别事,家里都托给了王府管事,想来已有大半年未踏进过这个宅子了。
而今一进来,便看见了这一院的鸡飞狗跳,令人头疼。
他心底苦笑,当今皇帝,他的七哥,可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
也怪他,近年来在朝中锋芒太盛不知收敛,忘了无情最是帝王家:他当年对老皇帝的恩情再重,也抵不过有人一日日的耳旁风。
赐婚一事别的不说,单单把他和宣平侯绑在一处高高架起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两家成为众矢之的,遭人嫉恨了。此后关于他的一言一行,朝中自会有无数眼睛盯着,老皇帝再不用耗费一丝力气对他进行“特意关照”。
再者,还有义宁……
他沉默地看着他那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双眼肿胀似胡桃的掌上明珠亲闺女,闭了闭眼睛。
他想起那年大雪,北风呼啸,吹得门窗吱呀作响。他斜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通身冰凉,冷得止不住发抖。
屋里的炭火围了一圈又一圈,日夜不休,暖得屋子里如同盛夏,连仅穿着夏日薄衫的人也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可他的怀里人,依旧苍白如雪,睫毛微微抖动,好像随时会碎掉一样。她也如今日义宁一样,一夜的时间,但凡清醒了,便红着眼看他,泪珠不断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他的肩头,泅湿了他的一小片衣衫。
天将破晓前,许久不曾动作的怀中人忽而生出了些力气,竭力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顺势俯下身,让她得以在他耳边呢喃。
“我。。。不怨他了。。。你照顾好。。。宁宁。。。别丢下她,别让她像我一样。。。困于宫墙,蹉跎半生。。。。。。但求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