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1页)
里头又有人喊话出来,说是院子里的水缸不知怎的,并未蓄水,又要急着上别处去抬。一时间,奔走忙乱,沸反盈天。且即便是离了火场,空气里仍四处飘散着火星子,和烧落下来的灰,吸进肺腑里颇有些呛人,的确是待不得了。赫连姝点了头,那县令便忙着将他们让进她自己的书房里去。她的地方倒是简朴的,不过一桌一椅,墙边立着书架,上头的书也翻得七八分旧了,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崔冉被按在椅子上坐下,县令又要张罗着去别处另搬椅子,让赫连姝也坐,刚抬步走到门边,却被叫住了。“不急,本王还有话说。”对面愣了愣,连忙赔着笑又折回来,“是,是,请殿下训示。”赫连姝比她高出一头,因着常年在军中的缘故,背脊格外挺拔,这般昂首俯视她的时候,压迫感便极强,衬得她年迈且佝偻,甚至显得有几分可怜,让崔冉都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同情。“今夜的火是怎么起来的,本王要一个交代。”“这是应当的,应当的。”县令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头都快埋到地底下去了,“出了这等样事,府衙上下惶恐不已,下官更是头一个罪责难当。待将火扑救了之后,下官必定领人详查,一五一十向殿下呈报。”赫连姝斜着眼角,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冷声道:“最好如此。不然,本王便是此刻杀了你,也没有人能多话半句。”“下官明白,多谢殿下不杀之恩。”“出去。”县令是冷汗涔涔地退了下去,崔冉坐在屋中仅有的一张椅子上,面对四壁冰冷,陡然便又不自在得很,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先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不那样惧怕赫连姝了。哪怕她冷酷,粗暴,待他难得有几分好脸色,且喜欢训斥耍弄他,但她到底曾前后几次救过他,日常待他也不是没有照拂。他白日里同她说的话,并非是为了讨好,他是当真觉得,她也并不是那样的坏。但是此刻,他坐在仅点了一星油灯的书房里,才恍然醒过神来。她仍是那个半点不顺意,便杀人不眨眼的赫连姝,并不曾有什么改变。如果一头狼,只在他面前露出几分笑模样,背过身去仍是嗜血如麻,他究竟应不应当感到庆幸呢?“想什么呢?”耳边忽然传来她声音。他微微一惊,才发现她已经径自在县令的书桌上坐了,且不客气地翘着腿,靴子尖儿踏在一旁的书架上。十足的有辱斯文,却也极像是她一贯的做派。他咬了咬唇角,还没想好要怎样说,颊上忽然覆上一只手,惹得他身子轻轻一颤。大约是匆忙出来,只替他裹了斗篷,自己没穿的缘故,她的手不如往日里热,但仍旧比他要暖上一些,半温的手掌,带着薄茧,渐渐将他的脸颊捂得生热。崔冉一时没敢动,只轻声道:“你做什么?”她垂眸看着他,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怕?”他本能地想否认,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半晌,轻轻地点点头。就听她呼吸顿了一顿,“有本王在,没什么可怕的。”头一回不是冷嘲热讽,而是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音调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生涩,脸也绷得紧紧的,好像绝不想让他以为,她是在安抚他。若是落在常人身上,并不如何,但这话从赫连姝的口中说出来,就简直像是破天荒一般了。崔冉怔了一怔,手指不自觉地交握着,却仍旧是道:“我怕的不是着火。”他看了看这人静待下文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方道:“你不必那般恐吓那县令的。”屋子里静了片刻,只有远处众人救火的喧闹声,被冬夜里的冷风送过来,隐隐约约的,也不怎么真切。赫连姝瞧了他几眼,微微挑起眉梢,“你在替她求情?”他抿着唇,摇摇头,“也不算是吧,只是意外走水,倒也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既能及时领人救火,将功折罪,倒也不必多去吓她了。”停了停,又道:“一把年纪了,可怜见儿的。”眼前人打量着他,目光似笑非笑,“你是拿自己当本王的正房看了?”他一时让她说愣了,讷讷道:“什么意思?”就见她揶揄地笑起来,唇角扬得高高的。“你倒是个菩萨心肠,一天天的,也不为自己求点什么,反倒为了旁人,变着法儿地来给本王吹枕头风。白日里替那些男人要棉衣,本王已是心软答应了,这会儿我训一个县令,你也要开口来扮好人。”她斜眼看着他,“怎么,本王的耳根子就这样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