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页)
崔冉沉默地低着头。“这样吧,”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你求我。要是求得本王高兴了,没准就让他们歇几天,等雨停了再出发。”这很公平。不,应当说,对他是一项划算的买卖。他跟在她身边,不论她待他态度好坏,一时总是性命无虞的,可那些男子就不一样了,在路上摧折了一个来月,他们个个羸弱不堪,假如还要冒雨赶路,恐怕真如那副将所说,要病死不少。如果他豁出脸面求她,能换他们活命,那会让他良心好过许多。只是,他昨夜已经明摆着讨不来她欢心,他也不知道如何恳求,才算是能够让她满意。他尝试着,屈下膝去,跪在她身侧的地毯上。“我求你,恩准他们等雨停了再上路。”昨日受凉后的风寒有些起来了,他跪下去时,头上一沉,身子晃了晃,不得已用手扶了一下地,才能跪稳。就听赫连姝的鼻息粗重了几分。“你糊涂了,”那副将小声道,“殿下要是真想让冒雨赶路,怎么还下令今日不拔营?还不快谢恩。”他一晃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头顶上那人道:“话怎么这么多。”那副将连忙告罪,让赫连姝斥了两句,就退下去了,临走放下一件东西,崔冉低头跪着,也没留意是什么。直到那东西被抛到他面前。“拿去穿。”他定睛一看,不由错愕。那竟是一双男子的鞋,面上绣着竹叶,瞧料子绣工,大约还是出自富贵人家。“这是哪里来的?”他问。赫连姝就随意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去,可能是死人身上的吧,正好让她们找了来。”她瞧了一眼,甚至还颇为赞许,“尺码大约和你的差不多。”崔冉盯着那双精巧的绣鞋,身上猛一阵发寒。“我不穿!”他过于激动,声音又哑得厉害,几乎撕裂。赫连姝朝他看过来,方才的几分和气立刻就不见了。“为什么?”“这是死人的。”面前的人嘲讽地牵了牵嘴角,脸色像蒙了一层霜。“死人又怎么了?这里距离白龙城,还有千里,军队里只有女人的皮靴,你是宁愿赤着脚走完后面的路,也不愿意穿一双死人留下的鞋?小皇子,有那么金贵吗。”崔冉在她冰冷的语气里,打了一个哆嗦。“我们陈国人和你们不一样。”他哑声道,“哪怕是人死了,我们也要替他穿戴好衣裳,整理了仪容,好生安葬下去。即便是平民百姓,没有东西可以随葬,也没有从死人身上扒东西的道理,我们做不来。”话音刚落,就激怒了赫连姝。她一把攥住他的领口,就要往前拖行,崔冉本就头脑昏沉着,让她拽了一下,身子也不知道借力,硬生生被勒得咽喉发紧,忍不住呛咳出声。她瞥了他一眼,手一撒,将他扔回地上。他跪坐在地,捂着脖子,不断喘息。“看不起我们这些蛮子,是吗?”她竟主动提了这个词,衬着冰凉笑意,格外瘆人,“我们祖祖辈辈草原上讨生活的人,是学不来你们那些诗书礼乐。”她陡然站起身来,踱开几步,声音低沉。“你要是有幸活着走到凉国,大可以去问问,谁家的青壮女子是都在的,不曾死过的。草原是什么地方?我们凉国人习惯搭伴放牧、打猎,也不知哪一天出去,就要死几个人,她们身上的食物、水,还有皮衣和弓刀,是要跟着埋下去,还是留给同伴保命更实在?”只听她笑声发凉,“如果是我死在战场上,她们一样会把可用的拿去,没有例外。”崔冉坐在地上,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时无话可答。她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在门外透进来的光亮里,像一只身姿挺拔,棱角锐利的鹰。“你不爱穿,就随你的意,本王懒得管你。要是在这帐子里待得不舒服,就给我出去,别腻腻歪歪的碍我的眼。”9饮雪天南(九)他的哥哥。其实赫连姝并没有当真赶他,只是整整一个下午,都阴沉着脸,帐子里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天晚的时候,外面的雨渐渐止了,崔冉到底是不敢再和她待下去,随意寻了个由头,就要躲到外面透气,她连头都没抬,像是没听见他的动静似的。外面有些凉,透着雨后的草木香。士兵们在帐篷里闷了一日,到这会儿该做饭的工夫,正逢雨停,都很高兴,个个出来活动筋骨,抱薪打水。柴淋了雨,生火有些难,遍地飘着灶膛里的黑烟气。崔冉不愿在营地中央多走动,唯恐让那些莽妇瞧见了,又惹出事端,只拣边缘的地方慢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