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1页)
崔冉却倔强着站起身来,“走这几步,还不打紧。我们在一处,总是有个照应。”于是便一同前去。幸而水潭离得不远,隐在一处高高的蓬草丛里,寻到此处的人尚且不多。水面上浮着些枯草落叶,的确是称不上干净,但总好过没有。他们将水囊装满了,正要走,崔宜却停住了。他低头看着潭边湿泥,忽然道:“九哥儿,我有一个躲开那些肮脏士兵的法子,你要不要学?”崔冉一怔,问:“什么?”却见他不说话,只忽地蹲下身去,掬起一把泥,就抹在了脸上。犹嫌不够,又拿手着意匀开,三两下间,一张白净面容就脏污得不能看了。崔冉冷不防让他吓了一跳,轻声道:“五哥?”就见他转回头来,一张被泥糊得难辨面目的脸上,只有秋水双瞳,温柔带笑。“我前些日子,也用过这些法子,夜里本就暗,那些北凉人见你脸上黑漆漆的,便不会来细看你了。”他道,“只是泥浆干了之后,脸上有些发痒,绷得难受。”崔冉失语了片刻,恍然间就明白了,他这些日子都是怎样过来的。他的这位兄长,从前不但德行出众,更是以容貌俊美闻名,是真正的皎皎明月,琅琅美玉,然而落进虎狼的爪牙之下,便是令人觊觎的羊羔了。像今日那样的事,一定不曾少过。只能是靠着这样的智慧,才能保全自己至今。他微笑了一下,走上前去,蹲在他身边,也学着样捧起一把泥,咬了咬牙,一下拍在自己脸上。泥土湿润,带着不好闻的腥气,且夹杂有粗糙土块,乍一上脸,很是难受,却也予人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崔宜望着他,也笑,伸手替他抹匀,轻声道:“小花猫。”二人说笑了几声,将手在水里洗净,揣好水囊,就要返身离去。不料一回过身,却骤然惊住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赫连姝竟不知什么时候,牵着马站在他们身后,就在几步开外,静静看着他们。一身黑狐斗篷,像一只寒鸦立在枝头。14白梅抱霜(五)本王许你走了吗?……崔冉的手立刻就被身边人握了一握,肌肤相触,俱是冰凉。赫连姝沉默地望着他们,半晌,才冲崔宜道:“你,走开。”脸色极冷,仿佛与萧瑟北风融为了一体。二人闻言,一时间谁也没动,并肩立着,就见她的手微微一动,按上腰间刀鞘。“五哥,你先回去。”崔冉小声道,“我稍后就来。”“不行,你……”崔宜还要再与他争,让他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快走,不可再多话了。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满面忧色地离开。崔冉独自站在荒草地里,面对着这尊满面肃杀的阎王,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寒发热,头脑轻飘的缘故,竟不觉得多恐惧,只余苦涩和荒唐。赫连姝站定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将手中缰绳一松,对那马道:“去。”马好像听得懂人言,立刻抬步向他而来。崔冉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马靠近自己,直到马鼻子里的热气都能扑在他脸上,才倏忽一个拐弯,绕开他,直奔着他身后的水潭去了。马走了一路,也渴得厉害,饮水的响动大得出奇。面前人这才冷冷笑了一声,“这么快就不怕了?”他沉默地低着头,不发一言。对面的目光徘徊在他脸上,眯了眯眼,露出几分嫌弃,“脸上这弄的是什么,脏死了。”他仍是不说话,就又听她道:“本王从前去山里猎熊,泥里打过滚的都没长这样。”崔冉站着任她奚落,一阵风过,自宽大袖口钻进去,扑得他全身打了个寒颤。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停了,天气就越发地冷下来。队伍从京城出发时,尚是早秋,他们这些被俘的男子并未来得及带厚衣裳,到了如今,已经是冻饿交加,人人袖着手发抖。他原本就病着,这两日勉强行路,再一受寒,此刻头脑昏沉得厉害,两颊又烫得像火烧。“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他低声道。声音沙哑不堪,听得赫连姝都愣了一愣。他说罢,自顾自地举步就走,经过她身边时,却听铮的一声响,刀柄冰凉,直直抵在了他的咽喉上。“本王许你走了吗?”要是在几日前,面对此情此景,他必会低头服软,不可能与她碰硬。然而如今,却是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那日里,你不是让我滚吗。”话音刚落,刀柄就又抵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