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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程愫弋其实已经失去了表情。冰场上她告诉自己需要“弥补”,但下了冰场她也很清楚,根本不存在所谓弥补。失误就是失误,会得到扣分的惩罚。做得好就是做得好,也有对应的奖赏。
“Ourskaters,representativeUatesofAmerica……”
“Ourskaters,representativeJapan……”
美国的BJ组合在单跳3Lo上有明显的失误,女伴落冰时没有保持好平衡翻了身,抛跳略有瑕疵没太抓,捻转、接续步和双人联合旋转的定级则有些缺斤少两,最后得到67。73的分数。而榎本兄妹平稳,成为了目前所有选手里唯一突破70分大关的组合,短节目为70。44分。
程愫弋和江愉已经提前离开了等候室。他们最终排在第四,短节目结束后的小型颁奖仪式和二人并无关系。
少女始终一言不发。她本是生动的,有自己主张的,沉默也是一种思索与态度的表明。此刻的程愫弋则是看起来好像专注于半空中的某一点,但那双眼睛只有空虚,没聚焦到任何东西。她自己就站在那片没有亮光的黑色深渊中,甚至比起窗外被霓虹点亮的夜空要更加晦暗。
吴萍没有选择将少女临时叫走进行所谓的教育与辅导,但她的确反复暗示了江愉。就当先前那一次青年的确少见地迟钝了,这一次他总该看到端倪了吧。
江愉微点头。于是吃过晚饭,他们便共同拥有了此刻。
他们着实需要交流一番。但事实上,江愉感觉自己处于从未有过的贫瘠与匮乏中。而他没有想到,程愫弋在漫长沉默后的第一句话是感谢。
“……谢谢你。”
江愉注视着她。“因为什么?”
“因为你想要帮助我。”程愫弋认真回答,紧接着因迟疑而顿宕片刻。“……我知道。”她对眼前的青年抱以深切的理解,好像自己的哀与苦无所谓地蒸发干净了。
少女确实在另一层面上感到了无所谓。与其说是无所谓,更恰切地说是“没有资格”。首先是她失误了,再然后是她身上的烙印——没有资格因为暂时的胜利快乐,自然更不能因为当下的失败而悲伤。只要多出一秒都是玷污,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程愫弋想,她甚至没有与母亲发生一次真正的对视。不仅如此,她还逃跑了。可是,所有自卫性的行为都没有起到作用。
“至少不要辜负那片将自己托起的冰场”——毫无疑问,她的抗争失败了。尽管如此,也正因如此,少女认为自己更不应该表现出任何一种情绪。
她一无长处,无所凭依。
“……消完食,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需要握手吗?”
青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对她的话语表达了温和的异议。与此同时,他的手心在程愫弋的视野里微微摊开。“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但是我可能比较需要。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程愫弋,我对明天存在不安。”
不管她在多么短暂的时间里流露出多么泫然欲泣的神情,只要她没有流泪,抑或者并不需要由他人擦拭去泪水,江愉便不会违背她的意愿,从自我的善意出发走向与少女所做选择相背的方向。
但他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愿。“我想告诉你这件事。你会因此有压力吗?”
“……不会。”程愫弋回过神,“因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
程愫弋不会认为江愉撒谎。而在她出言询问后,江愉并没有回答她。青年只是像个稳定锚点。像个等待着流浪水手的锚点。
而从锚点延伸出来的海平面,似乎就是从前一直支撑着她,带给她力量的冰场。
他没有说话,唯有等待。这样的沉默就好像是在告诉程愫弋,他没有理由,但他无疑需要她。就像少女虽然没有告诉青年任何事,但他却察觉到了发生在程愫弋身上的变化,没有理由地。他们之间不需要理由。
程愫弋伸出了手。她没有使太大的劲,像是仍然心存犹豫。但江愉回握了,好像没有给自己预设以外的选择。温度与逐渐有了实感的力道无比真切。
江愉不知道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或许他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是作为见证者存在于此。他见证了程愫弋对自我不厌其烦的修补,见证了自身的无能为力——他本该早已明白这一点,见证了更为隐秘的东西。
程愫弋本该询问青年是否因为此举感到放松。然而少女发现,从中汲取某种力量的是她自己。她没有眼泪,喉咙微哽。
“……谢谢你。”所以她抬起头,然后如此说道。短节目结束时的无措感再度在心脏上蔓延开来。程愫弋再度尝试平静下来,这一次似乎比刚刚经历的那场个人化的浩劫要容易得多。
“这是我的请求,似乎不该这么算。而且,你已经第二次道谢了。这才过去多久。”江愉就像是没有发现任何不愿示人的苦楚般,声音温柔而轻松写意。“多出来的这一次,我会想办法在别的地方不让你吃亏。”
“……”
“明天就是自由滑,今天晚上要早点休息。”江愉轻声说,“忘记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才能给之后高兴的事情腾出点地方。”
“……”
青年微笑起来。“晚安。明天见。”他向来不强求很多事情,包括程愫弋的回应。
少女松开了他的手。“……明天见。”但程愫弋也不会打破传统。她微仰起脸,吐字清楚,声音像是碎裂的珍珠。
而江愉在与程愫弋分别后,坐在床边注视了一阵空无一物的掌心。那里并没有真正抓住些什么,温度也随着冷凝的空气逐渐回到应有的数值上。
可他都没有真的了解程愫弋,却受了许多的感谢。“……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江愉缄默在道别下的心声,此刻通过自言自语的呢喃交付给空气。
窗外有令人目不暇接的夜景,每一寸都在散发着聒噪感。浮现在江愉眼前的却是程愫弋从昨天到今天的神情姿态,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寂静的苦涩。他却只能品尝到其中极为渺小的一部分。
江愉并非不平,只是根本做不到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