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页)
晓风和雨婷离他最近,赶忙站起来把他扶进里屋去,大家一起把父亲安顿好。
父亲躺在床上,笑着对家人说:“你们继续玩,吃好,喝好。”
孩子们要陪爸爸坐会儿,躺在床上的妈妈说:“你们去吃饭吧,我在这陪你爸。”
最后,儿女们只好顺着二老的心意说:“爸,妈,我们出去了,有什么就叫我们一声”
“你们放心,我走不了,我还等着喝明年中秋的团圆酒呢。”父亲轻松地说。
家人们悻悻而去。一会儿,就听饭桌上又传来快乐的吆喝声,大家假装没事的样子,边吃边谈。他们一件一件地谈论着父亲一辈子的辉煌,议论着如何带父亲到外地旅游。还故意把声音提高,让在里屋的父母听到。
父亲知道孩子都很孝顺,知道他们在演戏。而他自己也在演戏,其实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病情。从进入化疗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时间是用秒来计算。他没有放弃治疗,是因为晓风和雨婷还没有回来,船队还没有回来。人的意志真的能创造奇迹,按父亲的病情,医生在一个月前就说不行了。
终于如愿了,今年能在自己的船队上再过一个大团圆。父亲比平时都更平静,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病人。而此刻,他的心里真的很释然,没有任何的遗憾,孩子都长大了,船队也真正上了正轨。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集聚一身全部能量熬过这一天,他不想让儿女们在以后的每个团圆节都用来祭拜自己。他决心认真地过完这一天。
父亲坦然仔细地听着外面的每一句说笑,听着听着,他开心地闭上了眼睛。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周围越来越静,静得几乎没有了气息。父亲忽然感到心里特别敞亮。他又回到了年轻力壮的几十年前,往事如电影般一幕幕从眼前飘过。他从小就在这个小鱼湾摆渡、撒网度日,到后面组织船运社,创办河神一号,在这条河里摸爬滚打,风风雨雨,几番沉浮,几番感慨。他的血管和大河一起澎湃,他的胸腔和大河一起激荡,他已完全融于大河。今天,他又回到这个属于他的永远的故乡,他感到无比地欣慰和兴奋。
父亲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笑着笑着,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像是轻到可以飘起来。他果真的飘起来了,他不断地上升。他来到了外间,从空中俯视着围坐在餐桌旁的家人,一个一个仔细端详。最后,他越升越高,穿越房顶,来到大河的上空,目光抚摸着一艘艘楼宇般的驳船,最后一次回望这个渔火荡漾的世界,然后向大河的中央飘然而去。
而此时,已过午夜。空中的那轮中秋之月出奇地明亮,也特别的巨大。它挥洒着清光从天而降,慢慢地浸入水中,不断地向下沉去,那里是另一片澄明的天空。
河面风平浪静,清澈透明。水中那轮明月不断地喷射着光华,像天使在迎接父亲。父亲如一樽神,慢慢没入河中,去拥抱那属于他的那轮明月——大河是他永远的归宿。
后半夜,确切地说,是第二天气黎明了,儿女们再次来到他的房间。父亲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他已经走了,正如悬垂西天的那轮明月,平静、安详。
晓风如同被人拦腰一棒,从此,船队再遇什么难事,再没有人给他指导了,感到担子一下增加了无数倍。雨婷跪在床前,摇晃着爸爸的身体:“爸,爸,您说话呀,爸……”
对于爸爸的病情,三哥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开始忙着料理后事。
母亲躺下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得知老伴走了,没有流泪,见子女们进来,她也和父亲一样的平静,她轻声叹了口气:“唉,身体比我好,怎么就先走了呢?”说着,她突然起身下了床,东看西看。
晓风见母亲能下床,大吃一惊,忙跑上前问道:“妈,您要找什么?”
“找脸盆,打水给你爸洗把脸。”
“我去打,您躺着别动。”晓风说。
“我没事,你看,我不很好吗?”母亲稳稳地站在那里。
晓风赶紧拿凳子,扶着母亲坐下,自己端了水进来。母亲轻松地站起来,伸手来盆里拿毛巾。
晓风说:“妈,您坐下,我来给爸洗。”
“给我。”母亲看了一眼晓风,晓风不敢再忤逆她的意思。她给父亲擦了脸,又擦了手。
晓风和雨婷看到母亲能下地行动都有点惊讶,不知是喜是忧,尤其是母亲的表情,平静得怕人。
母亲又给父亲理了理头发和衣物,然后,拉着他的手,两眼端详着他的脸,有点埋怨地说:“怎么就先走了呢?”
晓风和雨婷立在旁边什么也不敢说。一会儿,母亲对雨婷说:“婷婷,有件事该对你说了。”
“妈,什么事?”雨婷轻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