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第2页)
三年级的孩子认不了多少字,常常认错字。比如,晓风就把阿沛。阿旺晋美念成阿市阿旺普美,也不知这么长的字是啥意思。后来看电影时,正片之前放了一部纪录片,才听到播音员念了正确的读音。但意思依然没搞对,因为播音员念出阿沛。阿旺晋美的时候银幕上出现了两个姑娘。所以,在晓风的心目中,阿沛。阿旺晋美是姐妹两个。直到上高中时,两人才知那是一位重要的少数民族的国家领导人。
雨婷说:“小哥念那是什么呀,那么多人名字不懂是什么意思,别念了。听我这个——当日消息:水上盗匪……”
刚念了个开头,她又眉头紧锁,救助似地看着晓风:“小哥,这两个是什么字?”
晓风看向雨婷指的字,也摇了摇头。
在一旁的老陈命令道:“查字典!”
两人放下报纸,忙翻开字典,找到偏旁,数清笔划,查到了,雨婷率先念了出来:“猖獗……任意横行。哦,知道了,水上盗匪猖獗……船民人心惶惶。安徽当涂某一港口,没有船号。两架挂机船公开抢劫其他船上大量货物,船民不知所措。”
雨婷停了下来,对老陈叫道:“爸,这什么意思?是不是水上有强盗?”
老陈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雨婷:“唉,运船不容易啊,好好读书,上大学就有好的前途了。这些报纸好好看,不认识就查字典。”
那时,水运社里必订的报纸有两种,人民日报和交通报。他每次回来都会去拿点,回到家会让晓风和雨婷读给他听。每次运船离家,他也必定会放一摞旧报纸在家,并叮嘱两孩子一定要看完,也要保管好,有好的消息或好的故事回来说给他听。
那些旧报纸可真是宝呀,晓风和雨婷除了认字和看到很多国家大事外,他们最喜欢看报上的诗歌、散文。看到好的,就会摘抄积累。有空拿出来朗读背诵,有时还会模仿写些诗歌、散文之类的,有的还真写得有模有样。读得多,知识增加;写得多,笔下生花。所以,晓风和雨婷的语文成绩一直都很突出。他们写日记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多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这种习惯。
在筱云的眼里,晓风不同于其他男孩子,甚至心里还有莫名的崇拜。筱云的性格开朗活泼,只要能跟雨婷和晓风在一起,不太在意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后来,筱云的家境突变,地位升迁,巴结的人也多了起来。但在水运社里,她也只与雨婷和晓风两个走近。
晓风一开始就看得出,筱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她家就像轮船上的人一样有身份,住宿舍的都是高级社员。她家有饼干,有面包,有硬壳轮船票,她还经常换裙子。她家有钱,应该很有钱。她曾送雨婷一个带花点的花箍,还给晓风送过轮船票。筱云的吃穿都比他们强许多,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说不出的屏障。
七月份的一天,一群男孩子在湾里撒野。雨婷和筱云各人头上插一朵鸡冠花,鲜红鲜红的,非常醒目。她们不时用手扶一扶,生怕被风吹掉了。
水里的龚兵忽然向岸边游去,到了岸边,他猛然爬上岸来,一把将筱云头上的鸡冠花抢了过去。筱云反应过来时,龚兵已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了。
一会儿,龚兵从水下钻出头来,用手抹了把脸,将揉蔫了的鸡冠花狠狠地扔在河面,对着岸边喊道:“想臭美,来呀,有本事下来拿呀。”
筱云气得直跺脚,对着水里骂了声:“早晚会淹死在河里!”
雨婷也为筱云愤愤不平:“不是玩意!”
这时,晓风快速向对岸游去,他爬上了对岸。不一会儿,他手举一大束的鸡冠花向雨婷游来,到了岸边,往雨婷面前一扔:“给你们!”
筱云和雨婷是好朋友。她的妈妈对雨婷也很好,常常会让筱云带雨婷去她家玩,而这时,也总会给雨婷拿来一些稀罕的吃的或玩的东西。
筱云能弄到废弃的车船票,硬壳的。有钱人才会坐车坐船,身上能掏出几张硬壳票,就像掏出袁大头一样有面子。尤其当作小伙伴的面将票一张一张地摸出,再收起,像英国绅士玩高尔夫球一祥,那动作高贵也高雅。硬壳票不只是赚面子,确有许多有趣的玩法,能带来不少实实在在的乐趣。总之,男孩子们都像宝贝似的珍惜。
筱云曾带过一摞汽车票,专门为晓风搞的。但她不能直接给晓风,他不搭理她。她给雨婷,雨婷给晓风,晓风便拿得心安理得。筱云羡慕雨婷,雨婷可以抱着晓风的腰,将车票揣进他的裤兜。她也曾幻想过能像雨婷那样抱一下晓风,有时心里还隐隐地有种慕名的嫉妒。这种羡慕嫉妒恨在小学毕业那年流露出来了:“真恨死你了,有这么个好哥哥。”
“那你来我家吧,咱们做干姐妹,我哥就成你哥了。”这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后来大一点的时候,雨婷的玩笑就变了:“来我们家吧,给我做嫂子怎么样?”筱云的反应由“你真有福”到后来的粉拳相加。
龚兵、大九等以前从不理睬筱云,现在好像一下热心起来了,都主动盛情邀请她一起玩。但筱云只在有雨婷和晓风在的情况下才会去。情况的变化和社里的一个传闻有关,不知谁传出的,筱云的父亲平反了,她家可能要调城里了。
阴雨连绵的日子,对于大人是难熬的,不能撒网,没人渡河,祸台冰凉。孩子们就不同了,他们一年四季似乎就没有不快乐的时刻。
雨天的观雨亭是个湿漉而又新鲜的世界,有男人的沉重,女人的惆怅,也有晓雷和大九等一干少年的无忧无虑。晓风常常立于廊檐前,透过雨雾,目光深邃坚毅,雄浑的淮河,在心中翻腾不已,同在心里翻腾的还有一个关于海的蔚蓝的梦。那梦里有大禹、无支祁、小龙女,更有父亲、雨婷和筱云。
而父亲的到来是大家额外的福利,他有说不完的水上故事。大禹治水,淮水永安;无支祁挑战龙宫,被囚龟山;王母娘娘衣带飘扬,淮河诞生……
“陈叔,给我们讲讲望海亭的故事吧。”
“那不过瘾,还是讲讲我们的河神无支祁吧。”
父亲会左看看地,右望望天,他会卖关子,不马上讲:“那你们谁知道淮河是怎么来的?”
“你说过的嘛,是观音遗落的衣带变成的,一头拴在桐柏山,一头落在洪泽湖。”大九抢着说。
“不是,是盘古的血液变成的,也是陈叔讲的。”小浪子征求似的看着老陈。
“嗯,不错,是我讲的,都是我讲的。都讲完喽,讲什么好呢?我想想。”
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最后他会激情四射、口若悬河地讲个不停。无支祁的故事很长,他能像讲刘兰芳一样分段讲,每段都讲成一个小故事。
父亲想了想,说:“今天就咱们就说说小龙女感化河神无支祁,修成正果的故事吧。
话说无支祁从大淮井中逃出,本已获得自由了,但他还是到处兴风作浪,祸事不断。”
“他怎么还去兴风作浪,老干坏事呢?”龚兵就会逞能,他反问父亲说。
“咱河神有本事呗!不要打岔,好好听讲。”晓风从正面维护河神的形象,也像是在维护父亲的权威一样。
老陈接着说他的故事:“当然,那时,他还不是河神,他的元神还没归位,就像你们,也会犯错,年轻呗。”
“无支祁再次祸乱淮河,于是,天神再次捉拿他,并用捆仙索捆住,镇压在龟山底下。捆仙索不是铁锁,任你千变万化,它也能大能小,随形变化,你是永远不能挣脱,也就是永世不得翻身。”说到能大能小时,父亲还用手比划着。
“既然是永世不得翻身,怎么又成为河神的呢?”龚兵又没忍住又插话了。